冥冥之中,有些事已能預料,然而到了這天卻依然像暴雨傾盆,令人措手不及。
楊逸抱著麟兒愁腸百結,或許放開手後,此生就再也不能相見。他不願意,幾番不肯鬆手。
無奈,孟青隻能低聲勸道:“你這是在害他死,如有一天東窗事發,你自己都保不住又何能保得了他?”
一句驚醒夢中人。
斟酌再三,楊逸心不甘情不願地屈服了,他親自將麟兒送到了落陽關。到時,玉暄已經在那兒等了五天。
滿身風塵及一抹削瘦的身影,楊逸下馬刹那,玉暄幾乎沒能認出他,直到見他小心翼翼地敞開玄色披風,露出藏在裏麵的小娃,玉暄方才認得。
“楊大哥。”
玉暄快步上前。楊逸聞聲抬頭,目光隨之一愣。
別有一年餘,當年雲慘花愁的少年郎,如今已變了個人。即使身著棉衣草鞋,依舊是姿貌俊美、逸韻豪爽,真沒白費小魚一番苦心。
麟兒見到生人,警惕地抱住楊逸的腿。他兩眼紅紅,看來一路上哭過不少次。
玉暄莞爾,蹲身撫撫他的頭心,柔了聲音道:“我是你舅,記得不?”
麟兒不記得,嘴一咧又大哭了起來,含糊不清地叫著娘。
玉暄不由擰起眉頭。這娃兒雖小,也知骨肉別離之痛,阿姐定是更加悲傷。
娃兒一哭,楊逸顧不得寒暄,從懷裏掏出一方疊得整齊的藍帕,彎腰小心拭去掛在麟兒粉頰上的淚珠,然後把他抱在懷裏,一邊輕拍一邊哄著。
也許父子有情,不一會兒麟兒便收住了淚,抽著鼻子哽咽。
玉暄見之便道:“楊大哥,難為你了。”
楊逸無奈淺笑,千言萬語化作一聲歎息。
他問:“你準備把他安頓到哪兒去?”
玉暄回道:“如今我正與柯林集結雪域部落,麟兒免不了要與我東奔西跑。不過楊大哥請放心,我定會好好照顧他,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
雖然玉暄說得斬釘截鐵,不過楊逸仍放心不下。他看著麟兒,那雙大眼睛懵懂無辜,也不知這世事艱險,多年之後他將會懂得什麼?玉暄能否讓他衣食無憂,教會他處世之道?
楊逸不舍,這原本都是他應該做的事,如今卻給了別人,他想再多看麟兒兩眼,然夕陽西下,再不走封了關卡就糟了。
交麟兒出去的那一刻,就如抽離楊逸的胸骨,斷裂之聲清脆可聞。麟兒似乎也有不舍,兩手緊攥他的衣襟,小嘴不悅地抿得緊。
“麟兒乖,叫聲爹爹可好?”
臨走之前,楊逸撫起他的額輕問。麟兒睜大淚眸,茫然相對。
楊逸無奈苦笑,拿出桂花糕掰了小塊給他吃。麟兒破涕為笑,伸出小手抓住,一邊塞嘴裏一邊含糊不清地嚷了兩字。
楊逸欣慰,更是欣喜,他憐愛地摸摸這張小臉,依依不舍。
玉暄見狀不由輕歎,道:“楊大哥,別難過。待打敗周國之後,你、阿姐還有麟兒定能團圓。我知道阿姐的脾性,她不會留在那人的身邊,她不喜歡他。”
這番勸慰如同鏡花水月,誰也不知這天何時會來。話落,玉暄便把麟兒帶走了,麟兒回眸朝楊逸看了會兒,那番模樣真像極了他。
一聲輕叱,馬兒卷塵而去。楊逸目送,不一會兒又聽到哭嚎之聲,他不由自主地邁步向前,跨上馬背後又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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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兒離開一月有餘,過了五七,彌漫在宮中的一片哀色稍稍淡了。阿五守在靈堂內,將麟兒衣衫細細疊整,之後又一件件攤開,這般反反複複,疊了又散,散了又疊。
“這是麟兒一周歲,我親手做的小虎鞋;這頂狐帽是在平洲買的,花了五十文錢呢;還有這……怕他夏天著涼凍到肚子,我刻意繡了隻仙桃上去。”
阿五如數家珍,臉上淺笑始終恬靜溫婉。宋灝坐在旁側靜聽,時不時點頭附和,見她忽然紅起眼眶,他便忍了痛,小心且溫柔地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