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的“囚”車緩緩駛入宮門,一路空曠,叩叩馬蹄似碎了般淩亂回蕩。
阿五悄無聲息地進了玉塢宮。這裏還是老模樣,一切仿佛昨日,絲毫未動。阿五拿起了枕邊的撥浪鼓。羊皮鼓麵泛了微黃,鼓柄上兩枚小牙印還留著,她不由莞爾,手指細細摩挲起牙印子,再“咚咚”地搖了兩下。
撥浪鼓的聲音依舊清脆,回頭望去,搖馬空空如也,不見人兒。
福佑見此,垂眉低語,尖細的聲音如水柔了幾分。他說:“夫人節哀。這些年,陛下也時常到此處來。陛下吩咐過不準動這裏的一草一木,每日要勤打掃。小人知道,陛下一直掛念麟王爺和娘娘您哪。”
阿五聽後不語,她坐到鏡前,望著一頭花白的發,拿起玉篦梳了幾下。
“樂清居的梳子都是斷了齒的。”
她像是無意說起。福佑聽後低了幾分頭,似有為難,不知從何說起。他剛欲開口,阿五突然起身,塞給他一支金雀釵,道:
“今天有勞公公,這些給公公買酒吃。公公早些歇息去吧。”
一句話被堵在嘴裏,如鯁在喉。福佑沒收,鞠身告退。之後,他便回到養心軒複命。
養心軒內,宋灝正獨自下棋,他兩眼緊盯棋盤全神貫注,似乎對麵正坐著棋中高手,叫他分心不得。
福佑就在簾邊站著,見他稍露一絲鬆散,見縫插針,道:“回稟陛下,您吩咐的事小人已辦妥。五夫人正在玉塢宮歇息。”
話音剛落,隻見宋灝手勢一頓,本應落下的黑子又是給兩指一屈,收了回來。
宋灝抬起頭,狹長鳳眸微挑,福佑趕忙把頭壓下,等他發話。
過了片刻,黑子落下,攪了全盤的局。宋灝起身,淡淡地說了句:“寡人知道了。”
福佑知趣退下,隨後拉來小官低聲吩咐道:“快給玉塢宮送些好的去。”
小官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接著飛奔了去辦事。
一盤棋下不下去了,也不知錯在哪兒,橫豎看都是死局。宋灝深吸口氣,拂袖打亂,隨後他轉身走到窗下,伸手逗弄起白羽鸚哥。
“唉……唉……”
鸚哥擬人說話,像是一陣歎氣。
宋灝聽了作勢要打,鸚哥連忙撲翅躲閃,一急落下幾根羽。
“不長心的畜牲,好的學不會,盡學壞的。”
話落,鸚哥改了口,聒噪地叫道:“阿五,阿五……”
宋灝無語,隻好隨它去。
一天轉眼即逝。西邊餘輝落下,巍峨榮宮似蒙了灰藍薄紗,變得影影綽綽。點上華燈,驅走令人不安的黑。燈火交映之間,玉塢宮亮如白晝。
阿五不太習慣,火光搖晃隻覺得刺目。滅了一盞不夠,她接二連三又滅去幾盞燈,惟留案上一支流淚紅燭。
此時,宋灝剛用完膳。麗妃派人來說她剛做了杏花餅,想請陛下品嚐。他聽了沒興趣,擺手打發了。接著他又不知道該幹什麼事,心不在焉地踱步月下。
月色朦朧,夜風輕。今夜的玉塢宮格外昏暗,宋灝遠遠地就看到了,他不知不覺快了腳步,好似追著什麼疾步而去。可到了門前又突然頓下。
宋灝望著緊閉的門,幾絲微光從縫中悄悄探到他腳下,照亮了履上盤龍。他後退了一步,怕光似地將自己埋入暗中,正當轉身要走,他又咬緊下唇猛地把門推開。
門後宮婢嚇了一跳,抬眸見到宋灝威嚴地站在那兒,連忙誠惶誠恐地跪地請安。宋灝似沒看到她們,徑直走了進去,旁人要進去通報,他立馬攔住。
“全都退下。”
一聲令下,閑雜人等皆退出玉塢宮。
宋灝站在簾後,半晌也沒進去。他依稀能見一個人坐在鏡前,像在梳妝。
她回來了,這次真的回來了。而在此之間竟然隔了十年,連他自己都不敢想,為何會這般狠心。
宋灝深吸口氣,小心掀起紗簾走了過去。去了眼前這道朦朧,他看清了她的背影,依然婀娜窈窕,他把眸子往上移了幾寸,卻不由一愣。
他定了定神,沒有看錯。她正在鏡前描眉點朱。旁邊一盞紅燭,映得嬌顏如花,而這一頭花白的發實在瘮人。可妖畢竟是妖,即使沒有一頭烏發,仍然媚氣橫生,詭異而妖嬈地勾人魂魄。
阿五沒有回頭,哪怕知道他站在身後。她對著妝鏡嫣然一笑,鏡中人揚起嫣紅的唇,眼波微轉瞥向另一個影。
他們在鏡中兩兩相望,目光卻不曾交彙。十年恍惚而過,本以為變了,見了麵才知什麼都沒變。
“多謝陛下給了我這十年的清靜,如今陛下召我回來有何貴幹,不妨直說。”
阿五先開的口,口吻溫婉,骨子裏極為冷漠。
宋灝像是被蠍尾蟄了,把伸向她的手收了回去。他垂眸見到桌上佳肴分毫未動,扯了話茬問道:“飯菜不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