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和三年，天下太平。誰都不記得當初涼周二國血戰，人人隻道和帝聖賢，短短幾年便使國泰民安。
又是一個冬來早，剛飄了場雪，滿園的雪白襯得綠翠梅紅，煞是好看。宋灝上完早朝就回了夙錦宮。垂下的天碧紗阻了寒氣，宮內溫暖如春，絲竹之聲伴著縷縷雅香，正是人間仙界。
撩了簾，一眼就見到了阿五。她趴在地上，手持羊毫，剛寫幾個字就蹙起柳眉，望著墨跡似乎為難。
宋灝輕笑出聲，她聞後驀然抬頭，見是他連忙起了身，拾裙小跑過來。
“你來晚了。”
她邊笑邊牽起他的手拉他入宮。宋灝垂眸一看，原來她在寫書信。
“瞧，我收到家信，可不知怎麼回，你替我寫可好？”
阿五嘟著嘴，把筆塞他手裏，之後又將收來的信展在他眼皮底下。
“我不記得了，上麵寫的看不明白。”
宋灝不用看，也知道信上所述，他假裝認真默念，之後提了筆，煞有介事地問：“你想怎麼回？”
阿五思忖，隨後說道：“你就寫一切安好，多謝掛念，若是有空，望他能來此處看我。”
宋灝依她所言，寫了這封信，然後以蠟封緘，交給福佑送去。當然，這不過是給阿五看得一場戲，這信不會落到玉暄手中，出了這個宮便會付之一炬。
阿五已經忘了，喝下他給的那杯酒之後，她什麼都不記得，不記得年紀，連名字都不記得。
這些年來，阿五時常迷茫，起先惶恐不安，隨光陰流轉，也就漸漸習慣。宋灝織了個夢，把她捆在夢裏，她的魂魄就虛浮在那處，一半眠一半醒。
阿五糊塗時總會問：“我是誰？”她又常常問同一個問題，一天能問上幾十遍。每當她說：我們是如何相識？
宋灝便笑著道：“當年年少，我周遊列國，途徑丹蘭，恰巧遇到你。那天正好是燈節，我不小心打翻你手裏的蓮花燈，你生氣了，非我要我賠，結果我隻好把自己賠給了你……”
他笑得邪氣，還有幾分賴痞。阿五羞澀，拉過他的寬袖往臉上遮，隨後又小心地探出那雙眼，輕聲問：“之後呢？”
“之後啊，之後我就向你父王提親，軟磨硬泡才說通，當年我娶你可是下足本，浩浩蕩蕩，百裏豪車，車上皆是珍寶。”
宋灝誇張地比劃，像是說書。阿五聽得興起，眸子熠熠生輝，可往記憶深處挖，隻有白茫一片。
阿五疑惑，凝住神思。宋灝見之便問：“在想什麼？”
“記不得了，什麼都記不得。”
她惶惑不已，蹙著眉極為無助。宋灝溫柔地攜起她的手，低聲輕語。
“記不得也沒關係，你不是還有我？”
他溫柔似水，一雙眼更是款款情深，仿佛天地間惟她最為珍貴。
阿五舒眉淺笑，還他柔情，她就像隻怕冷的貓鑽到他懷裏緊緊依偎。
窗外又飄起雪，如同柳絮洋洋灑灑。阿五側首看見，突然又脫了他的手，赤著足飛奔到廊外。
“娘娘，外頭冷。”
宮婢大驚失色，拿了狐裘追其身後。阿五沒聽見，跳到泥地上，迎雪起舞。
看她瘋癲，宋灝略有愧疚，而這不過是眨間的功夫。他莞爾而笑，下了玉階，捧上把雪，天女散花似地淋在她身。她嬌俏，舞得妖嬈，一顰一笑皆是為了他。
這是他的阿五，是他一手捏出來的阿五，無論如何也要好好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