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自古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這闋《俠客行》氣概激昂,本是用以誦詠戰國亂世之時,舍生天下的豪傑勇士。此刻在酒館的一角,由一須發皆白的說書先生沉聲吟出,不僅氣勢上毫無竭滯,更是因為歲月的荏苒而染上了幾分灑脫之色。
因此,半闋詞才吟到這裏,不過是換了口氣的間隙,就已經有熱血的看客情不自禁地叫了聲好,大聲讚了起來。
這家酒館名喚花半裏,麵積不大,隻分上下兩層。下層供來往的路人商販食飲休憩,緊緊湊湊的居然也拚了近十張桌子。上層是特設的雅座,其實也就是用竹子簾布將回廊做了一些隔斷,客人設席言談,可以免去了一些外界的幹擾。
酒館菜式一般,但向來生意奇好,一方麵是店門正對著勝運城出入關口的大道,占了個地理上優勢,另一方麵,卻也是因為這座酒館親曆了勝運城幾年前那場動人心魄的衛戌之戰。進了店之後隻要點上一壺酒和幾個小菜,扯著老板,店小二和說書先生閑聊幾句,就會有幾段好故事可以聽。
眼下正是黃昏時分,食客們基本都點好了酒菜,伸長了脖子等著聽今天的段子。東角那邊,說書的紀先生已經打好了十二分的精神,說的正是當年勝運城年內轟轟烈烈的最後一戰。
“想那時,敵軍的兵馬已經壓到了城下,30萬的大軍,黑壓壓的一片鋪開,從城頭向外看,到了石沙子河那邊,都還沒個盡頭。戰馬噴出來的熱氣滾燙,想要把整麵城牆都燙化了,槍劍出鞘的時候,整個勝運城的土地都是抖的……”
座下的客人們聽到這裏,已經有人沉不住氣,拍起了桌子:“紀先生你又何必說得這麼誇張,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呢?誰不知道當年最後一戰我們贏得多漂亮。藩狗以南河為界被逼退上千裏,從此滾回了自己的老巢,這麼多年了,可是連個屁都沒敢再放過一個!”
這段榮光的戰績已經是天下的一段傳奇,在場的人大多是耳熟能詳的。此刻聽人提起,忍不住熱血沸騰,都紛紛附和起來。那紀先生卻是眼睛一瞪,啜了口茶清了清嗓子。
“這位小哥此話差矣。雖說說書是圖個樂子,但勝運一戰,我卻絕不敢有半分胡說八道。當年敵軍精兵30萬,我方隻有兵馬不到20萬,多數還是江湖俠士和為戰亂所害的難民臨時拚湊而成。朝廷裏老皇帝和景妃內鬥,國力虧空,既沒有經驗豐富的大將領軍,又沒有後方的物資支援……形式之窘迫,戰事之凶險,哪裏是你們這等少年人憑著想象就能了解的?”
勝運城地勢特殊,當年既是戰爭要塞,人人守戰,此後往來之人公開評議朝事到也就成了常事。此刻紀先生情緒激動,一時間也忘了對方是客,言辭到了最後已經沒有了講究。那少年人聽著他教訓,到也有幾分羞愧,喃喃了幾聲,還是忍不住道:“可畢竟……畢竟我們還是贏了不是麼?”
說到這裏,他象是想起了什麼,聲音忽然又重新大了起來:“更何況,少年人又怎麼了?隻要忠精赤誠,一樣可以拋家舍業,建功報國!……想當年衛戌之戰的幾位少年將領,不也就是我這樣的年紀麼?”
紀先生聽到這裏,卻是點了點頭,口氣也象是陷入了回憶一般變得溫和起來:“此言倒是不差。不過比起小哥你現在,他們也大不了多少,最小那一位……少帥井淩,那時也就才17剛出頭的年紀。”
當年戰事吃緊,朝內又是奸人當道,經驗豐富的將領們紛紛成為王朝內鬥的犧牲品,或殺或禁。眼看敵軍壓境,老皇帝和景妃才臨時慌了陣腳,但人心已散,群臣心寒,倉促之間,又哪裏組織得起什麼有效的反擊。臨危之時,卻是幾位年輕的俠客橫空出世,一麵收編隊伍,肅整戰事,另一方麵更是憑借驚人的身手深入敵營,劍取敵首,很快便控製了戰局。不過幾年時間,就將已經快要攻進皇城的敵軍肅退了上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