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1 / 3)

【導讀】

寶玉的奶媽李嬤嬤在怡紅院攪動了一場小小的風波,補充了襲人的形象。李嬤嬤因賭輸了錢而遷怒於襲人,對她一頓辱罵。雖然眾人說李嬤嬤是作瘋子語,但讀者切不可忽視這番話。對李嬤嬤的罵語和晴雯的冷嘲熱諷,襲人隻是默默忍受,可見其為人處世的功夫。晴雯和麝月是寶玉房中的另外兩大丫鬟,作者隻用寥寥數語就將她倆的性格作了一個交代。晴雯的幾句話足見其心直口快,伶牙俐齒。麝月的一句話就讓寶玉覺得“公然又是一個襲人”,由此可推知麝月的為人。

趙姨娘在家裏訓斥兒子賈環,不料被鳳姐聽見,反過來嗬斥了趙姨娘一頓。論理,趙姨娘是賈政的侍妾,是鳳姐的長輩,鳳姐不應對她如此無禮。這就涉及到封建社會的媵妾製度。妾的地位很低下,介於奴才與主子之間,她們所生的子女是主子,她們的地位卻不及子女。所以,鳳姐說:“他現是主子,不好橫豎有教導他的人,與你什麼相幹?”可見,妾的生活充滿了危機感,她們受到身心的雙重折磨。

話說寶玉在林黛玉房中說“耗子精”,寶釵撞來,諷刺寶玉元宵不知“綠蠟”之典,三人正在房中互相譏刺取笑。那寶玉正恐黛玉飯後貪眠,一時存了食,或夜間走了困(失眠),皆非保養身體之法;幸而寶釵走來,大家談笑,那林黛玉方不欲睡,自己才放了心。忽聽他房中嚷起來,大家側耳聽了一聽,林黛玉先笑道:“這是你媽媽和襲人叫嚷呢。那襲人也罷了,你媽媽再要認真排揎((責備;埋怨。揎,xuān)他,可見老背晦(腦筋糊塗,做事悖謬。多指老年人)了。”

寶玉忙要趕過來,寶釵忙一把拉住道:“你別和你媽媽吵才是,他老糊塗了,倒要讓他一步為是。”寶玉道:“我知道了。”說畢走來,隻見李嬤嬤拄著拐棍,在當地罵襲人:“忘了本的小娼婦!我抬舉起你來,這會子我來了,你大模大樣的躺在炕上,見我來也不理一理。一心隻想妝狐媚子哄寶玉,哄的寶玉不理我,隻聽你們的話。你不過是幾兩臭銀子買來的毛丫頭子罷咧,這屋裏你就作起耗(製造禍端,有意搗亂)來了,好不好的拉出去配一個小子,看你還妖精似的哄人不哄人?”襲人先隻道李嬤嬤不過為他躺著生氣,少不得分辨說:“病了,才出汗,蒙著頭,原沒看見你老人家。”後來隻管聽他說“哄寶玉”,又說“配小子”,由不得又愧又委屈,禁不住哭起來。

寶玉雖聽了這些話,也不好怎樣,少不得替襲人分辨說:“病了,吃藥……”又說:“你不信,隻問別的丫頭們。”李嬤嬤聽了這話,越發氣起來了,說道:“你隻護著那起狐狸,那裏還認得我了?叫我問誰去?誰不幫著你呢?誰不是襲人拿下馬(降伏)來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我隻和你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講了。把你奶了這麼大,到如今吃不著奶了,把我丟在一旁,逞(縱容)著丫頭們要我的強。”一麵說,一麵也哭起來。彼時黛玉寶釵等也走過來勸說:“媽媽,你老人家擔待他們一點子就完了。”李嬤嬤見他二人來了,便拉住訴委屈,將當日吃茶,茜雪出去,與昨日酥酪等事,嘮嘮叨叨說個不清。

可巧鳳姐正在上房算完了輸贏帳,聽得後麵一片聲嚷,便知是李嬤嬤老病發了,又值他今兒輸了錢,遷怒於人,排揎寶玉的丫頭。便連忙趕過來,拉了李嬤嬤,笑道:“好媽媽,別生氣。大節下,老太太才喜歡了一日,你是個老人家,別人高聲,你還要管他們呢;難道你反不知道規矩,在這裏嚷起來,叫老太太生氣不成?你隻說誰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家裏燒的滾熱的野雞,快來跟我吃酒去。”一麵說,一麵拉著走,又叫:“豐兒,替你李奶奶拿著拐棍子,擦眼淚的手帕子。”那李嬤嬤腳不沾地跟了鳳姐走了,一麵還說:“我也不要這老命了,索性今兒沒了規矩,鬧一場子,討個沒臉,強如受那娼婦蹄子的氣!”後麵寶釵黛玉見鳳姐兒這般,都拍手笑道:“虧這一陣風來,把個老婆子撮(cuō)了去了。”

寶玉點頭歎道:“這又不知是那裏的賬,隻揀軟的排揎。昨兒又不知是那個姑娘得罪了,上在他賬上。”一句未了,晴雯在旁笑道:“誰又不瘋了,得罪他作什麼?便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不犯帶累別人!”襲人一麵哭,一麵拉寶玉道:“為我得罪了一個老奶奶,你這會子又為我得罪這些人,這還不夠我受的,還隻是拉別人。”寶玉見他這般病勢,又添了這些煩惱,連忙忍氣吞聲,安慰他仍舊睡下出汗。又見他湯燒火熱,自己守著他,歪在旁邊,勸他隻養著病,別想著些沒要緊的事生氣。襲人冷笑道:“要為這些事生氣,這屋裏一刻還站不得了。但隻是天長日久,盡著這樣鬧,可叫人怎麼樣過呢?你隻顧一時為我得罪了人,他們都記在心裏,遇著坎兒,說的好說不好聽的,大家什麼意思。”一麵說,一麵禁不住流淚,又怕寶玉煩惱,隻得又勉強忍著。

一時雜使的老婆子煎了二和藥(中藥用水煎熬,澄出湯藥,叫“頭和藥”;再加水和藥煎熬,叫作“二和藥”)來。寶玉見他才有汗意,不肯叫他起來,自己便端著就枕與他吃了,即命小丫頭子們鋪炕。襲人道:“你吃飯不吃飯,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會子,和姑娘們頑一會子再回來。我就靜靜的躺一躺也好。”寶玉聽說,隻得替他去了簪環,看他躺下,自往上房來。同賈母吃畢飯,賈母猶欲同那幾個老管家嬤嬤鬥牌解悶,寶玉惦記著襲人,便回至房中,見襲人朦朧睡去。自己要睡,天氣尚早。彼時晴雯、綺霞、秋紋、碧痕都尋熱鬧,找鴛鴦琥珀等耍戲去了,獨見麝月一個人在外間房裏燈下抹骨牌。寶玉笑問道:“你怎不同他們頑去?”麝月道:“沒有錢。”寶玉道:“床底下堆著那麼些,還不夠你輸的?”麝月道:“都頑去了,這屋裏交給誰呢?那一個又病了,滿屋裏上頭是燈,地下是火。那些老媽媽子們,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該叫他們歇歇;小丫頭子們也是伏侍了一天,這會子還不叫他們頑頑去。所以讓他們都去罷,我在這裏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