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章 見土儀顰卿思故裏 聞秘事鳳姐訊家童(1 / 3)

【導讀】

薛蟠從南邊帶來一些土特產,寶釵將它分送諸人。作者重點選取了黛玉和趙姨娘收到禮物後的反應。黛玉收到禮物後,不免生出故土之思,念及自己的悲苦身世,因而淚眼婆娑,讓人感慨其寄人籬下的生活;趙姨娘收到禮物後,馬上想到去王夫人跟前賣個人情,卻碰了個軟釘子,令人越發鄙夷其為人。

在《紅樓夢》中,平兒之為人最令讀者難以原諒的可能就是她向鳳姐密告賈璉偷娶尤二姐之事。對主子的忠心是平兒性格中的一個主要方麵,所以當威脅鳳姐地位的事情出現時,平兒不可能不倒向鳳姐這邊。何況,她的命運早已和鳳姐綁在一起了。最令平兒始料不及的是鳳姐對尤二姐所采取的極端手段。

話說尤三姐自盡之後,尤老娘和二姐兒、賈珍、賈璉等俱不勝悲痛,自不必說,忙令人盛殮,送往城外埋葬。柳湘蓮見尤三姐身亡,癡情眷戀,卻被道人數句冷言打破迷關,竟自截發出家,跟隨這瘋道人飄然而去,不知何往,暫且不表。

且說薛姨媽聞知湘蓮已說定了尤三姐為妻,心中甚喜,正是高高興興要打算替他買房子,治家夥,擇吉迎娶,以報他救命之恩。忽有家中小廝吵嚷“三姐兒自盡了”,被小丫頭們聽見,告知薛姨媽。薛姨媽不知為何,心甚歎息。正在猜疑,寶釵從園裏過來,薛姨媽便對寶釵說道:“我的兒,你聽見了沒有?你珍大嫂子的妹妹三姑娘,他不是已經許定給你哥哥的義弟柳湘蓮了麼?不知為什麼自刎(割頸自殺。刎,wěn)了。那湘蓮也不知往那裏去了。真正奇怪的事,叫人意想不到的。”

寶釵聽了,並不在意,便說道:“俗語說的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他們前生命定。前兒媽媽為他救了哥哥,商量著替他料理,如今已經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說,也隻好由他罷了。媽媽也不必為他們傷感了。倒是自從哥哥打江南回來了一二十日,販了來的貨物,想來也該發完了。那同伴去的夥計們辛辛苦苦的,回來幾個月了,媽媽和哥哥商議商議,也該請一請,酬謝酬謝才是。別叫人家看著無理似的。”

母女正說話間,見薛蟠自外而入,眼中尚有淚痕。一進門來,便向他母親拍手說道:“媽媽可知道柳二哥尤三姐的事麼?”薛姨媽說:“我才聽見說,正在這裏和你妹妹說這件公案呢。”薛蟠道:“媽媽可聽見說柳湘蓮跟著一個道士出了家了麼?”薛姨媽道:“這越發奇了。怎麼柳相公那樣一個年輕的聰明人,一時糊塗了,就跟著道士去了呢?我想你們好了一場,他又無父母兄弟,單身一人在此,你該各處找找他才是。靠那道士能往那裏遠去,左不過是在這方近左右的廟裏寺裏罷了。”薛蟠說:“何嚐不是呢。我一聽見這個信兒,就連忙帶了小廝們在各處尋找,連一個影兒也沒有。又去問人,都說沒看見。”

薛姨媽說:“你既找尋過沒有,也算把你做朋友的心盡了。焉知他這一出家不是得了好處去呢。隻是你如今也該張羅張羅買賣,二則把你自己娶媳婦應辦的事情,倒早些料理料理。咱們家沒人,俗語說的‘夯(同“笨”)雀兒先飛’,省得臨時丟三落四的不齊全,令人笑話。再者你妹妹才說,你也回家半個多月了,想貨物也該發完了,同你去的夥計們,也該擺桌酒給他們道道乏才是。人家陪著你走了二三千裏的路程,受了四五個月的辛苦,而且在路上又替你擔了多少的驚怕沉重。”薛蟠聽說,便道:“媽媽說的很是,倒是妹妹想的周到。我也這樣想著,隻因這些日子為各處發貨鬧的腦袋都大了。又為柳二哥的事忙了這幾日,反倒落了一個空,白張羅了一會子,倒把正經事都誤了。要不然定了明兒後兒下帖兒請罷。”薛姨媽道:“由你辦去罷。”

話猶未了,外麵小廝進來回說:“管總的張大爺差人送了兩箱子東西來,說這是爺各自買的,不在貨賬裏麵。本要早送來,因貨物箱子壓著,沒得拿;昨兒貨物發完了,所以今日才送來。”一麵說著,一麵又見兩個小廝搬進了兩個夾板夾的大棕箱。薛蟠一見,說:“阿喲,可是我怎麼就糊塗到這步田地了!特特的給媽和妹妹帶來的東西,都忘了,沒拿了家裏來,還是夥計送了來了。”寶釵說:“虧你說,還是特特的帶來的,才放了一二十天,若不是特特的帶來,大約要放到年底下才送來呢。我看你也諸事太不留心了。”薛蟠笑道:“想是在路上叫人把魂嚇掉了,還沒歸竅呢。”說著大家笑了一回,便向小丫頭說:“出去告訴小廝們,東西收下,叫他們回去罷。”

薛姨媽同寶釵因問:“到底是什麼東西,這樣捆著綁著的?”薛蟠便叫兩個小廝進來,解了繩子,去了夾板,開了鎖看時,這一箱都是綢緞綾錦洋貨等家常應用之物。薛蟠笑著道:“那一箱是給妹妹帶的。”親自來開。母女二人看時,卻是些筆、墨、紙、硯、各色箋紙、香袋、香珠、扇子、扇墜、花粉、胭脂等物;外有虎丘帶來的自行人(一種會動的玩具人)、酒令兒,水銀灌的打筋鬥小孩子、沙子燈,一出一出的泥人兒戲,用青紗罩的匣子裝著;又有在虎丘山上泥捏的薛蟠的小像,與薛蟠毫無相差。寶釵見了,別的都不理論,倒是薛蟠的小像,拿著細細看了一看,又看看他哥哥,不禁笑起來了。因叫鶯兒帶著幾個老婆子將這些東西連箱子送到園裏去,又和母親哥哥說了一回閑話,才回園子裏來。這裏薛姨媽將箱子裏的東西取出,一分一分的打點清楚,叫同喜送給賈母並王夫人等處不提。

且說寶釵到了自己房中,將那些玩意兒一件一件的過了目,除了自己留用之外,一分一分配合妥當,也有送筆墨紙硯的,也有送香袋扇子香墜的,也有送脂粉頭油的,有單送頑意兒的。隻有黛玉的比別人不同,且又加厚一倍。一一打點完畢,使鶯兒同著一個老婆子,跟著送往各處。

這邊姊妹諸人都收了東西,賞賜來使,說見麵再謝。惟有林黛玉看見他家鄉之物,反自觸物傷情,想起:“父母雙亡,又無兄弟,寄居親戚家中,那裏有人也給我帶些土物?”想到這裏,不覺的又傷起心來了。紫鵑深知黛玉心腸,但也不敢說破,隻在一旁勸道:“姑娘的身子多病,早晚服藥,這兩日看著比那些日子略好些。雖說精神長了一點兒,還算不得十分大好。今兒寶姑娘送來的這些東西,可見寶姑娘素日看得姑娘很重,姑娘看著該喜歡才是,為什麼反倒傷起心來?這不是寶姑娘送東西來倒叫姑娘煩惱了不成?就是寶姑娘聽見,反覺臉上不好看。再者這裏老太太們為姑娘的病,千方百計請好大夫配藥診治,也為是姑娘的病好。這如今才好些,又這樣哭哭啼啼,豈不是自己糟踏了自己身子,叫老太太看著添了愁煩了麼?況且姑娘這病,原是素日憂慮過度,傷了血氣。姑娘的千金貴體,也別自己看輕了。”紫鵑正在這裏勸解,隻聽見小丫頭子在院內說:“寶二爺來了。”紫鵑忙說:“請二爺進來罷。”

隻見寶玉進房來了,黛玉讓坐畢,寶玉見黛玉淚痕滿麵,便問:“妹妹,又是誰氣著你了?”黛玉勉強笑道:“誰生什麼氣!”旁邊紫鵑將嘴向床後桌上一努,寶玉會意,往那裏一瞧,見堆著許多東西,就知道是寶釵送來的,便取笑說道:“那裏這些東西,不是妹妹要開雜貨鋪啊?”黛玉也不答言。紫鵑笑著道:“二爺還提東西呢。因寶姑娘送了些東西來,姑娘一看就傷起心來了。我正在這裏勸解,恰好二爺來的很巧,替我們勸勸。”寶玉明知黛玉這個緣故,卻也不敢提頭兒,隻得笑說道:“你們姑娘的緣故想來不為別的,必是寶姑娘送來的東西少,所以生氣傷心。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給你多多的帶兩船來,省得你淌眼抹淚的。”黛玉聽了這些話,也知寶玉是為自己開心,也不好推,也不好任,因說道:“我任憑怎麼沒見世麵,也到不了這步田地,因送的東西少,就生氣傷心。我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子,你也忒把人看得小氣了。我有我的緣故,你那裏知道。”說著,眼淚又流下來了。

寶玉忙走到床前,挨著黛玉坐下,將那些東西一件一件拿起來擺弄著細瞧,故意問:“這是什麼,叫什麼名字?”“那是什麼做的,這樣齊整?”“這是什麼,要他做什麼使用?”又說:“這一件可以擺在麵前。”又說:“那一件可以放在條桌上,當古董兒倒好呢。”一味的將些沒要緊的話來廝混。黛玉見寶玉如此,自己心裏倒過不去,便說:“你不用在這裏混攪了。咱們到寶姐姐那邊去罷。”寶玉巴不得黛玉出去散散悶,解了悲痛,便道:“寶姐姐送咱們東西,咱們原該謝謝去。”黛玉道:“自家姊妹,這倒不必。隻是到他那邊,薛大哥回來了,必然告訴他些南邊的古跡兒,我去聽聽,隻當回了家鄉一趟的。”說著,眼圈兒又紅了。寶玉便站著等他。黛玉隻得同他出來,往寶釵那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