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百十一章 鴛鴦女殉主登太虛 狗彘奴欺天招夥盜(1 / 3)

【導讀】

賈母去世後,鴛鴦選擇上吊的方式自盡了。有人說她愚忠愚孝,賈府也以殉主的禮儀來埋葬她。若深入到鴛鴦的內心,我們就不能如此簡單地評判鴛鴦了。她在臨死前有一段心理活動的描寫,非常簡潔有力。賈母之死使他看清了自己的處境,她的未來是戴著枷鎖過日子,受人掇弄。為了精神的自由,為了情感的純潔,她寧願一死,也不願遭人褻瀆。縱觀全書,鴛鴦沒有鍾情之人,她曾說過:“橫豎一輩子不嫁男人,落得一身幹淨。”鴛鴦並非對愛情沒有渴望,隻是她堅認與其所嫁非人,不如獨身。所以,鴛鴦不是無情,而是珍視自己的情感,最終被警幻之妹帶著歸入了情司。

話說鳳姐聽了小丫頭的話,又氣又急又傷心,不覺吐了一口血,便昏暈過去,坐在地下。平兒急來扶住,忙叫人來攙扶著,慢慢的送到自己房中,將鳳姐輕輕的安放在炕上,立刻叫小紅斟上一杯開水送到鳳姐唇邊。鳳姐呷(xiā)了一口,昏迷仍睡。秋桐過來略瞧了一瞧,便走開了,平兒也不叫他。隻見豐兒在旁站著,平兒便說:“快去回明二位太太。”於是豐兒將鳳姐吐血不能照應的話回了邢王二夫人,邢夫人打諒鳳姐推病藏躲,因這時女親都在內裏不少,也不好說別的,心裏卻不全信,隻說:“叫他歇著去罷。”眾人也並無言語。自然這晚親友來往不絕,幸得幾個內親照應。家下人等見鳳姐不在,也有偷閑歇力的,亂亂吵吵,已鬧的七顛八倒,不成事體了。

到二更多天遠客去後,便預備辭靈,孝幕內的女眷大家都哭了一陣。隻見鴛鴦已哭的昏暈過去了,大家扶住捶鬧了一陣,才醒過來,便說老太太疼了一場,要跟了去的話。眾人都打諒人到悲哭,俱有這些言語,也不理會。到了辭靈之時,上上下下也有百十餘人,隻不見鴛鴦。眾人因為忙亂,卻也不曾撿點。到了琥珀等一幹人哭奠之時,才要找鴛鴦,又恐是他哭乏了,暫在別處歇著,也不言語。

辭靈以後,外頭賈政叫了賈璉問明送殯的事,便商量著派人看家。賈璉回說:“上人裏頭派了芸兒在家照應,不必送殯;下人裏頭派了林之孝的一家子照應拆棚等事。但不知裏頭派誰看家?”賈政道:“聽見你母親說是你媳婦病了不能去,就叫他在家的。你珍大嫂子又說你媳婦病得利害,還叫四丫頭陪著,帶領了幾個丫頭婆子照看上屋裏才好。”賈璉聽了,心想:“珍大嫂子與四丫頭兩個不合,所以攛掇著不叫他去,若是上頭就是他照應,也是不中用的。我們那一個又病著,也難照應。”想了一回,回賈政道:“老爺且歇歇兒,等進去商量定了再回。”賈政點了點頭,賈璉便進去了。

誰知此時鴛鴦哭了一場,想到“自己跟著老太太一輩子,身子也沒有著落。如今大老爺雖不在家,大太太的這樣行為我也瞧不上。老爺是不管事的人,以後便亂世為王起來了,我們這些人不是要叫他們掇弄了麼?誰收在屋子裏,誰配小子,我是受不得這樣折磨的,倒不如死了幹淨。但是一時怎麼樣的個死法呢”?一麵想,一麵走回老太太的套間屋內。

才跨進門,隻見燈光慘淡,隱隱有個女人拿著汗巾子,好似要上吊的樣子。鴛鴦也不驚怕,心裏想道:“這一個是誰?和我的心事一樣,倒比我走在頭裏了。”便問道:“你是誰?咱們兩個人是一樣的心,要死一塊兒死。”那個人也不答言。鴛鴦走到跟前一看,並不是這屋子的丫頭,仔細一看,覺得冷氣侵人時就不見了。鴛鴦呆了一呆,退出在炕沿上坐下,細細一想道:“哦,是了,這是東府裏的小蓉大奶奶啊!他早死了的了,怎麼到這裏來?必是來叫我來了。他怎麼又上吊呢?”想了一想道:“是了,必是教給我死的法兒。”鴛鴦這麼一想,邪侵入骨,便站起來,一麵哭,一麵開了妝匣,取出那年絞的一綹頭發,揣在懷裏,就在身上解下一條汗巾,按著秦氏方才比的地方拴上。自己又哭了一回,聽見外頭人客散去,恐有人進來,急忙關上屋門,然後端了一個腳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兒套在咽喉,便把腳凳蹬開。可憐咽喉氣絕,香魂出竅。

正無投奔,隻見秦氏隱隱在前,鴛鴦的魂魄疾忙趕上說道:“蓉大奶奶,你等等我。”那個人道:“我並不是什麼蓉大奶奶,乃警幻之妹可卿是也。”鴛鴦道:“你明明是蓉大奶奶,怎麼說不是呢?”那人道:“這也有個緣故,待我告訴你,你自然明白了。我在警幻宮中原是個鍾情的首坐,管的是風情月債,降臨塵世,自當為第一情人,引這些癡情怨女早早歸入情司,所以該當懸梁自盡的。因我看破凡情,超出情海,歸入情天,所以太虛幻境癡情一司竟自無人掌管。今警幻仙子已經將你補入,替我掌管此司,所以命我來引你前去的。”鴛鴦的魂道:“我是個最無情的,怎麼算我是個有情的人呢?”那人道:“你還不知道呢。世人都把那淫欲之事當作‘情’字,所以作出傷風敗化的事來,還自謂風月多情,無關緊要。不知‘情’之一字,喜怒哀樂未發之時便是個性,喜怒哀樂已發便是情了。至於你我這個情,正是未發之情,就如那花的含苞一樣,欲待發泄出來,這情就不為真情了。”鴛鴦的魂聽了點頭會意,便跟了秦可卿而去。

這時琥珀辭了靈,聽邢王二夫人分派看家的人,想著去問鴛鴦明日怎樣坐車的,在賈母的外間屋裏找了一遍不見,便找到套間裏頭。剛到門口,見門兒掩著,從門縫裏望裏看時,隻見燈光半明不滅的,影影綽綽,心裏害怕,又不聽見屋裏有什麼動靜,便走回來說道:“這蹄子跑到那裏去了?”劈頭見了珍珠,說:“你見鴛鴦姐姐來著沒有?”珍珠道:“我也找他,太太們等他說話呢。必在套間裏睡著了罷。”琥珀道:“我瞧了,屋裏沒有。那燈也沒人夾蠟花兒,漆黑怪怕的,我沒進去。如今咱們一塊兒進去瞧,看有沒有。”琥珀等進去正夾蠟花,珍珠說:“誰把腳凳撂在這裏,幾乎絆我一跤。”說著往上一瞧,唬的噯喲一聲,身子往後一仰,咕咚的栽在琥珀身上。琥珀也看見了,便大嚷起來,隻是兩隻腳挪不動。

外頭的人也都聽見了,跑進來一瞧,大家嚷著,報與邢王二夫人知道。王夫人寶釵等聽了,都哭著去瞧。邢夫人道:“我不料鴛鴦倒有這樣誌氣,快叫人去告訴老爺。”隻有寶玉聽見此信,便唬的雙眼直豎。襲人等慌忙扶著,說道:“你要哭就哭,別憋著氣。”寶玉死命的才哭出來了,心想:“鴛鴦這樣一個人偏又這樣死法。”又想:“實在天地間的靈氣獨鍾在這些女子身上了。他算得了死所,我們究竟是一件濁物,還是老太太的兒孫,誰能趕得上他?”複又喜歡起來。那時寶釵聽見寶玉大哭,也出來了,及到跟前,見他又笑。襲人等忙說:“不好了,又要瘋了。”寶釵道:“不妨事,他有他的意思。”寶玉聽了,更喜歡寶釵的話,“倒是他還知道我的心,別人那裏知道”。正在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