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逆緣、(2 / 3)

神思恍惚之際,他隻是想著:“早聽說南朝女子的身體都是香的軟的,看來果然如此……這位姐姐,她叫景什麼仙子來著……唉,認的字還是太少了……”

那少年渾然不知客棧中的氣氛已變得凝重之極,前堂一邊的碗架正處在將倒未倒的邊緣,看似下一刻就要轟然倒地,可它偏就凝在半空,不肯倒下去。兩個湯碗已然飛出了架外,卻又詭異地懸浮空中,飄來蕩去,瞧不出絲毫即將摔落在地的意思。

店中寒氣突盛,步入一個妙齡女子。她一襲黑色紗袍,黑袍上是七分水袖,將她如雪似冰的小臂露了大半截出來。她容貌美到了極處,也冷到了極處,小臉白得近乎透明,眉宇間神色淡然,渾身上下,散發出足以凍死人的冰意,就似一塊由千年寒冰所雕的女仙。她背後負著一把巨劍,雙眸中隱隱透著藍色,唇上點著一點絳紫。

先前的三名漢子甫在黑衣女子進店之始,即已悄悄退到了屋角。他們完全對這女子的雪骨冰肌不感興趣,隻是死盯著她背後的巨劍,眼中透露出些許的懼意,緊握法器的手竟也微微有些顫抖。

巨劍長四尺,寬七寸,劍鞘通體漆黑,黑芒暗蘊,上以銅絲纏繞著‘玄冥伐逆’四個古篆。這銅絲看上去也非凡銅,黑沉沉地,隱隱有萬鈞之勢。

那景輿仙子瞥見黑衣女子背後的古劍,麵色也是一變。她悄悄後退一步,笑道:“雲舞華,你們那老頭子還真舍得,連古劍天權都讓你帶出來,看樣子是勢在必得了。你我雖同列月下五仙,卻也未曾比出個高下。看來今日少不得有一番較量。”

那黑衣女子冷曬道:“月下五仙?倘若不是我極少出山行走,焉能與你同列?不必多言,把人留下。否則天權出鞘,必有殺伐。”

此時那高瘦漢子向黑衣女子一揖,道了聲:“雲仙子請了,這少年乃是漱石先生指名所要之人,貴我兩派向來交好,您若就這樣帶了這少年去,我等在漱石先生麵前恐怕不大好交待……”

那女子兩條如黛如煙的眉突地一豎,右手當空一招,古劍天權隨即發出一聲直上九天的清音,爾後自行躍入她的手中!

她冰指一領,古劍若天河垂瀑,帶著滔滔冥海之水,當頭向那高瘦漢子斬下!

那漢子驚駭之極,急切間躲閃不得,隻得猛然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在了手中玉尺上,然後掐訣頌咒,迎向了古劍天權。他兩位同伴也都各擎法器,向古劍天權擋去。

雲舞華冷冷一笑,古劍去勢不減,狠狠擊在了三件法器之上!客棧中乍然響起一聲轟鳴,隨即似乎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滔滔玄色冥河之水。冥河波濤彙聚一道,突然激起一道滔天巨浪!破爛不堪的龍門客棧再也經不得這般摧毀,喀喇喇一陣脆響,驟然化成漫天的碎木破瓦,四散紛飛。

惟有那旗杆屹立如初。

此時後廚中傳來兩聲慘叫,隻見那掌櫃的和掌櫃夫人被冥河之水衝得高高飛起,旋即遠遠地摔落在地。但見他們手腳抽動幾下,就再也不動了,隨後幾十個雪白包子劈劈啪啪地掉落在周圍。他們本來見勢不妙,躲在後廚中瑟瑟發抖,求神念佛,可沒想到那雲舞華如此霸道,一劍之威波及百丈,他們又哪裏躲得開去?

頃刻間浪消濤收。那高瘦漢子麵如土色,呆呆地看著點在自己咽喉上的古劍天權,哪敢稍動?他手中玉尺早已斷成兩截,兩位同伴手中的法器也同樣一分而二,徹底毀了。天權劍上隱隱罩著一層吞吐不定的黑氣,劍鋒上的黑氣偶自那高瘦漢子喉頭掠過,即會留下一道細細血線。

雲舞華手腕微顫,天權古劍鋒利的劍尖當即劃斷了那漢子的咽喉,然後冷道:“現在你可以去向漱石先生交待了。”

那高瘦漢子臉色鐵青,隻是一迭聲地道:“好,好。雲仙子,這一劍之賜我記下了,咱們後會有期,我們走!”說完,三人一臉恨意,掉頭騰空而去。

一劍斷喉,於尋常人是不治之傷,但對這些修行有成之人來說,隻是些皮肉外傷而已。但縱是如此,回去後也得調養十天半月。

雲舞華毫不理會騰空而起,搖晃著向遠方飛去的三人,轉而望向景輿仙子,道:“把人留下,你走!”

景輿仙子輕笑一聲,忽然退了一步,一把將那少年提起,然後方道:“你就如此缺男人嗎,連這樣的少年都要打主意!不過他現在落在我手,你若向我動手的話,我就先殺了他。如果你一定要搶人,那就搶個屍體回去吧!”

雲舞華黛眉又慢慢豎起,冰指一分一分地握緊古劍天權,冷冷地道:“師父隻交待我帶人回去,可沒說是生是死。你想殺他,盡管動手。”

話音未落,古劍天權又蕩出滔天冥河巨濤,向景輿席卷而去!

景輿大驚,萬沒料到雲舞華說動手就動手,而且古劍來勢猛惡之極,她又哪敢硬接?情急之下,她一把將那少年擋在身前,想以此作為護身符,好避過這一記勢無可擋的劍斬。

雲舞華唇角微翹,又流露出一絲冷笑,她手一緊,天權劍驟然發出一聲清吟,去勢不減反增,直直向那少年的胸膛刺了下去!看這去勢,劍鋒不必及體,單是那冥河劍氣就足以將兩人洞穿。

景輿無奈之下,隻得將那少年推開,自己則足下生起淡紅煙霧,如鬼魅般飄向另一側,這才堪堪避開古劍一擊。

說來也怪,那少年一離開景輿之手,通體燒灼之痛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神誌當即清醒過來。可是他被景輿一把推飛,去勢又疾又重,轉眼掉落在地,又摔了個七昏八素。他自少操勞,身體硬朗,為人又乖覺,當下咬著牙,強忍劇痛,悄悄爬起,就欲找個時機溜走,遠離這是非之地。

就在不遠處,他隻望見一片茫茫黑氣,間中又有一抹火紅遊走不定,顯是雲舞華和景輿正在激鬥不休。景輿所修道法以挪移變化為主,因此尚能不顯敗象,隻是她不敢硬擋古劍天權,那麼落敗也就是遲早之事。

雲舞華似是沒耐心與她糾纏,突然脫離戰圈,遙遙一劍向那少年攔腰斬來!劍鋒雖在數十丈外,但那一道道翻湧而來的冥河波濤足以將這全無仙法道功護體的少年腰斬千次。

景輿大急,皓腕一抖,一枚翠鐲如電飛出,搶在冥河波滔前擋在了少年身前。翠鐲與冥河波濤一觸,當即碧光大勝,宛若一麵銅牆鐵壁,將濤濤冥水生生擋下,隻是波濤散盡時,翠鐲上早已裂紋遍布,失了光澤,顯然已是毀了。

景輿不及心疼翠鐲,因古劍天權若天外飛龍,驟然出現在她麵前!景輿隻來得及罵一聲:“小賤人,你好歹毒!”根本無法閃躲。

為今之計,景輿別無它法,惟有硬擋,她一聲清叱,餘下兩枚翠鐲脫腕飛出,轉眼化作輪盤大小,一前一後迎上了古劍天權。兩團碧華一閃而逝,景輿最後兩枚翠鐲也化為齏粉,但天權古劍遭此一阻,去勢終是慢了一分,讓景輿堪堪避過一劫。

雲舞華顯然不欲就此罷休,揮劍又上,這一次殺得景輿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短短功夫,景輿就數次遇險。

此時那少年驚魂甫定,見二人又鬥個不休,立刻拔腿就跑。他埋頭疾衝百步,忽見前方不遠處不知何時又有十餘人現身。這些人有男有女,各負不同法器,依身上服色來看,顯然分屬三方。

此時一個長須文士望著少年,皺眉道:“難道是他?”

他身旁一位中年女子低聲道:“師兄,你看那景輿與雲舞華爭鬥得如此厲害,必是這少年無疑,她們的眼力可不差!”

長須文士點頭道:“此言有理,先帶他回山再說。”

此時旁邊一位身披青色長袍的老者拈須道:“李天君此言差矣。七聖山雖然聲名顯赫,但若這樣就想帶人走,未免有些不妥。”

長須文士嘿然轉頭,道:“羅道君,本山此次誌在必得,莫非雲霞洞府準備攔阻不成?”

老者笑道:“光是雲霞洞府,當然無力阻攔天君的好事。可是既然這小子如此重要,說不得隻好不講道上規矩,要和玄香穀聯一回手了。”

長須文士麵色一變,轉頭向另一群人望去。玄香穀多為女子,香火不盛,勢力遠不及七聖山,但玄香穀道訣變幻莫測,頗難應付,若配合偷襲,最是適宜不過。

三派一齊到來,本就各懷鬼胎,現下既然說破了口,當下各取法器在手,一時間劍拔弩張,情勢緊張之極。寂靜中紫氣突現,也不知是誰先動了手,三派中人紛紛飛上半空,刹那間光芒亂射,法器縱橫,鬥得精彩紛呈。眾人皆知時機緊迫,多拖延一刻,就會多一些對手到來,因此均抱定了速戰速決之心,出手即是絕大威力的殺招。

那少年呆立場中,一方是雲舞華與景輿死鬥不休,一方是三派亂戰成群,飛射而出的寶光轟雷都有莫大威力,擊打得地麵土石紛飛,他又哪敢從戰場下方穿越而逃?

景輿此刻已是左支右拙,她本來道行就較雲舞華輸卻一分,又為對方用計毀去三枚翠鐲,此刻更無一物可以稍阻古劍天權,若再不逃,再過片刻就可能香消玉隕。她情急之下,張口叫道:“賤人,你就算殺了我,也無力應對七聖山、雲霞洞府和玄香穀三派!還不若你我聯手,先搶了人走。”

雲舞華劍勢絲毫不緩,隻淡然道:“你既然叫了我三聲賤人,那我即要在你臉上先刻上三劍再說。”

景輿無奈之下,隻得手心掐訣,紅光一現,已閃出百丈之外。

雲舞華回首一望,見三派之人雖鬥得火熱,眼見得這邊既已停手,下手也都緩了下來。三派中很有幾個厲害角色,特別是七聖山天君李之曜,一身修為已到了氣定神閑、寶光不顯的地步,不易對付。別看三派現在打得火熱,一旦雲舞華動手搶人,那三派十有八九會聯起手來,且先應付了她這大敵再說。

她略一沉吟,已知今日之勢,憑她單人獨劍已難將這少年帶走。當下再不猶豫,將天權古劍豎於眉心,以左手五指輕撫劍身,口中頌訣。須臾,雲舞華頌咒已畢,驟然清叱一聲,一劍引動滔滔天外冥河之潮,橫跨百丈長空,洶湧向那少年擊去!

“萬萬不可!”

“快救人!”

三派中人驚呼之聲此起彼伏,斷斷沒有想到雲舞華如此狠辣,竟然會向這少年下手。然則三派人中自然有本領出眾之人。呼聲未落,數個道行高深之人早已飛身而起,迅疾如電,擋在那少年之前,首當其衝的正是七聖山天君李之曜。那些趕不及的也都各祭法器,企圖憑借一己綿薄之力,將雲舞華來勢猛惡之極的劍勢擋上一擋。

然而他們萬萬沒有料到雲舞華剛剛發出如此威猛的一劍,居然尚有餘力,一劍之後又是一劍。隻是這一劍改換了對象,非是對著那少年去,而是向三派中人攔腰斬來!

滔滔滾滾的玄色波潮再度洶湧而出,席卷天地,朝著三派中人奔將而去。眾人當即齊齊色變,眼見波濤這威,心知難以招架。要知道,道行高深的已飛身去撲救那少年,差一等的也都祭出了法寶,哪還有餘力自保?眼見這一劍破空而至,眾人惟有凝神提氣,拚著修為大受折扣,強以自身苦修而來的真元護體,硬擋此劍了。

此時李天君已飛至少年上方,他借得眾人之力,當空一展手中的七寶雲霓傘,一道斑斕的七彩虹光源源不斷瀉出,瞬時形成一道光壁,立於少年之前,堪堪將那滔滔冥河之潮擋在少年身外,讓那少年免去生命之虞。但他也未曾預料到雲舞華竟有餘力發第二劍,當下又驚又怒,趕緊收傘飛身,掉頭就去救援同門。他心知此時回頭,為時已晚,眾人怕是難逃破體之禍。現下惟有期盼同門能夠憑借自身修為在她劍威下支撐片刻,他方有時間趕回施救。但道行最弱的兩個同門估計怎也脫不了身負重傷、道基受損之局。所幸的是總算讓那少年免成雲舞華的劍下亡魂,也算略勝一籌。

世間無常,十之八九難如人意。李天君剛剛飛身回轉營救同門之時,雲舞華天權古劍再起,竟又揮出了第三劍!

天權古劍此刻漆黑如墨,揮動之際又是一道波濤湧出,奔騰如雷,直向那少年襲去!

李天君耳聞雷動之聲,當即大驚失色,再也無法維持平日裏淡定從容的冷靜麵容。要知道,他適才擋下了第一劍已是吃力非常,這其中還借助了眾人之力。雲舞華能有餘力再發第二劍,雖令他吃驚萬分,倒也還可接受。但是雲舞華竟還有力發第三劍!

此姝之修為,真是浩如煙海,深不可測。

隱在遠處的景輿目睹戰況,麵色蒼白,血色盡失。她這才知曉,兩人剛才之戰雲舞華並未傾盡全力,想必是顧忌著暗中窺探的諸派。否則哪還有她在此旁觀的份兒,怕是早已香消玉殞,魂飛魄散。

雲舞華連發三劍,三派中人俱是黔驢技窮,隻剩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他們亂成一團,自顧不暇,哪還有餘力去顧及那少年?眼見著他就要被這冥河之水消肌化骨,蝕魂奪魄,萬載不得超脫。

當此情勢危急之時,空中忽然傳來一聲歎息,一個有若洪鍾般的聲音響起:“善哉,善哉,雲仙子年紀輕輕,殺機竟如此之重,想必在古劍天權下已有不少冤魂吧?”

話音才起,少年身上即浮起數個梵文大咒,又有一層金光乍現,燦若琉璃,將其身包裹得密密實實。金光剛起,冥河之濤即已衝來,與金光撞在一起。陡然間,那數個梵文大咒光華驟盛,勢如奔雷的冥河之濤頓時聲收勢歇,有若退潮的海水。隨後,幹脆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那數個梵文大咒也光彩不再,瞬間暗淡下去,難覓蹤跡。雲舞華這驚天一擊,終還是被擋了去。

須臾間,少年之生死幾度逆轉!所倚者,福耶?禍耶?

出擊再次落空,雲舞華仍維持著一貫漠然冷淡的表情,持劍而立,古劍天權斜指天空,冷道:“好一個大悲般若咒,來的可是南山寺慧海大師嗎?”

雲舞華之語,如平地炸雷,驚得三派中人麵麵相覷。要知這南山寺傳承千年有餘,寺中大德高僧、妙法上師層出不窮,乃是當世正道之中流砥柱。若論聲勢,僅次於道德宗、雲中居、清墟宮等正道三派而已。而慧海大師更是南山寺有數的得道高僧,禪修深湛,得享盛名已過百載。隻是南山寺諸高僧出寺走動甚少,慧海大師恰在此時來到這塞外蠻荒之地,自然也是為這少年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