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珠道:“世間又有幾個是真正看透的?那柳湘蓮未必真個看得明白故而無所畏懼,那尤三姐心中亦留著俗世的規矩約束。隻是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既有當初,如今又何必自苦,不過依著自己的性情,亦略微理解些別個的看法,隻怕都難逃俗世約束的,故而相互待得些時日,興許慢慢的還可挽回些。若是一味的強求,過剛易折,亦是可歎。”
天尊道:“凡夫俗子,最愛講個‘情’字,卻又並非真個識得它,故而常把‘淫’字當作‘情’字。殊不知淫裏有情,情裏無淫,淫必傷情,情必戒淫,情斷處淫生,淫斷處情生。雖則尤三姐項上一橫,是絕情,乃是正情;湘蓮萬根皆消,是無情,乃是至情。奈何二位皆將‘情’與‘淫’混淆了。又依著俗理,如此了結,怨不得別個。”
絳珠道:“非獨如此,‘情’字難解,二人亦是無信。若是果真相互信任,隻怕亦未必會落得如此下場。想那柳湘蓮,即已給出定情之物,便該守信,亦該相信,或是自去取信。卻聽任旁人之言,倉促退婚。那尤三姐亦是如此,不能自信。既有前事,又係初改,且見過柳湘蓮之人品。便很該自信,亦等得他信,便能圓滿。人若無信,如何苟活?”
菩薩卻道:“阿彌陀佛,你我既知此事,不如前去看看,若是能救得一命,憑那尤氏秉性,若果真能如她自己所言,皈依佛門,虔心修煉,大概亦能證得些因果,修得些功德。”天尊點頭道:“如此亦好,我們且前去看看亦好。”
眾位來到寶玉的外書房,隻見柳湘蓮與寶玉正促膝而談,寶玉笑道:“我聽見茗煙一幹人說,我卻未見,我也不敢多管。我又聽見茗煙說,璉二哥哥著實問你,不知有何話說?”柳湘蓮道:“那時我正與令姨表兄從平安州回來,遇見他正前往平安州公幹。閑談之間提起我欲隨令姨表兄進京,令姨表兄又欲給我尋一所宅子,尋一門好親事,大家過起來……”
寶玉忙止住他道:“你且先別說後麵的,我姨表兄,那就是薛大哥哥了,你二人不是有過節嗎,如何又走到一塊兒去了?還這般交好,他竟然還要替你尋宅子,倒叫我懸了好幾日心。”柳湘蓮大笑道:“此時亦是湊巧。我四處遊走,那日剛好到得平安州界,遇見令姨表兄同夥計販了貨物,正往回裏走。路上遇到一夥強盜,東西已被劫去。我左右無事,又不知何人,故而把賊人趕散,奪回貨物,還救了他們的性命。待看得明白,想想亦無甚要緊,便欲離去。誰知他非拉著我要謝,我自然是不肯的,他便又拉著我要結拜為生死弟兄。我正巧要上京,如此倒是省了我許多擔憂麻煩,又讓他凡事定要聽我的,故而便依了他。”
寶玉大笑道:“如此亦好得很。你諸事明白,胸有丘壑,若是能多提點著他,怕亦是他的造化。隻是這與鏈二哥哥又有和幹係?”柳湘蓮道:“想是頭前令姨表兄提及我欲進京安家過日子,被他留心聽見了。當下便將他如何娶得尤二姐,又預備發嫁小姨子之事說出來。人多口雜之下,我又不大耐煩,匆忙間便下了定。事後想想總覺得不妥,故而特來相問。”
寶玉笑道:“大喜,大喜!難得這個標致人,果然是個古今絕色,堪配你之為人。”湘蓮道:“既是這樣,他那裏少了人物,如何隻想到我。況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厚,也關切不至此。路上工夫忙忙的就那樣再三要來定,難道女家反趕著男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來,後悔不該留下這劍作定。所以後來想起你來,可以細細問個底裏才好。”
寶玉道:“你原是個精細人,如何既許了定禮又疑惑起來?你原說隻要一個絕色的,如今既得了個絕色便罷了,何必再疑?”湘蓮道:“你既不知他娶,如何又知是絕色?”寶玉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繼母帶來的兩位小姨。我在那裏和他們混了一個月,怎麼不知?真真一對尤物,他又姓尤。”
湘蓮聽了,跌足道:“這事不好,斷乎做不得了。你們東府裏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幹淨,隻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幹淨。我不做這剩忘八。”寶玉聽說,紅了臉。湘蓮自慚失言,連忙作揖說:“我該死胡說。你好歹告訴我,他品行如何?”寶玉笑道:“你既深知,又來問我作甚麼?連我也未必幹淨了。”湘蓮笑道:“原是我自己一時忘情,好歹別多心。”寶玉笑道:“何必再提,這倒是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