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忠閉著眼睛坐在榻上,他雙手死死握住拳頭抵在雙膝之上。他咬著嘴唇,閉著眼睛,身子仿佛僵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此時已到戌時,屋子裏沒有點燈,屋裏屋外皆是黑漆漆一片。
他身上穿著的依舊是昨日上值時的深藍蟒袍,頭頂的巧士冠遮住了他的半張臉,亦蓋住了他緊鎖的眉頭。
屋外的雨聲越來越大,雨點敲擊著地麵青石板的聲音隻叫進忠的心裏越發的煩躁。
今日的大雨下的十分突然,明明上一秒還青天白日,下一刻瓢潑大雨驟然而至。
進忠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睜開眼睛,轉頭看向窗外,半晌才輕歎一口氣,撐著膝蓋慢慢起身。
一動不動的坐了一整日,身子已十分僵硬,每一個動作都叫他的關節酸澀又帶著刺痛。
今日他本應上值,可想起上輩子的今天,他便不知該如何麵對故人。
因此索性向師傅李玉告了假,隻說昨日晚上不小心吹了冷風,今兒一早起來便有些發熱,生怕伺候皇上時犯了錯,索性告假一日養一養。
在李玉心裏,他這兩個徒弟中進寶平日裏不言不語有些耿直,而進忠卻長袖善舞,有些功利。
平日裏若是有個小病,他從來不肯休息,生怕耽誤了差事,或是少了在皇上麵前露臉的機會。
若叫他開口告假,定是病的十分嚴重。
如今李玉再瞧進忠,他麵色帶著慘白,又沒了往日裏精氣神的模樣,便索性叫他歇上一日,好好養病,等身子好了再銷了假就是。
還特意叮囑進忠去太醫院尋太醫要上兩副湯藥,趕緊吃了。
進忠瞧著李玉果真是一臉關切,心中不由淒淒。
料想上輩子若不是他為了令主兒,站在了李玉的對立麵。又如何會與他鬧到最後師徒二人勢不兩立呢?
他師傅李玉果真人如其名如端方君子,溫潤如玉,便是最後他與令主兒狼狽為奸,在後宮攪動風雲,鬧成那般模樣,李玉也未曾對他下過死手。
在這皇城之中,太監收徒便如同認下了幹兒子一般,都是要指著徒弟養老的。
上輩子他那樣的行事,在外人眼裏看來便如同欺師滅祖一般,叫人不齒。
正是因此,眾人在他背後罵的不知有多難聽。
想到這裏,進忠不由慘笑。上輩子隻見那一眼,他便一頭紮進了令主兒的手心裏,任她拿捏做了她手裏最鋒利的那把刀子,紮了別人,最後也紮了自己。
此時,他便不由在心中問自己,值得嗎?甘心嗎?
可隨即他又失笑。他重活了一輩子,值不值得,甘不甘心,現在想來又有什麼意思?
畢竟是自己教了她要舍了別人保自己。
令主兒聰慧,學什麼都快。是自己教給她想要走到那至高無上的位置就要冷心冷情,利益為先。如今,他又如何能在心中埋怨?
那是他曾經放在心尖兒上的人。便是上一世,他當真死在了令主兒的手上,在他心裏,又怎會舍得當真去恨她呢?
隻是那樣艱難的道路走了一世,已叫他身心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