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工業區有了響動。通知下來,讓騰飛企業負責人前去開會。然後又是電話過來,辦公室主任叮囑最好柳鈞親自去,如果柳鈞抽不開身,一定要去一個能拿主意的人。說是要開一個整治工業區環境的會議。柳鈞心想不出所料,既然管委會因為汙染嚴重被曹書記點名批評,管委會主任當然要有所表示,也該是時候了。柳鈞將日程表重新安排一下,硬是擠出時間,去看看管委會有什麼動向。
走進會議室,冷冷清清,隻有柳鈞認識的兩個老板在。這兩個正是將工業區樹葉弄得灰撲撲的罪魁禍首——兩家鑄造廠老板。柳鈞還挺不屑與他們為伍的,雖然同屬機械製造行業,可是理念完全不同。他拿出來的兩隻手雖然算不得細膩光潔,可相比這兩位全身皮膚皺褶部位都嵌著煙灰的老板,他算是無比幹淨。可是等到管委會主任進門,會議室門一關,柳鈞才發現,工業區把他與那兩家廠一視同仁了。
柳鈞心下不快,看著那兩個老板一個殷勤地給主任點火,一個趕緊挪坐到主任下首作俯首帖耳狀,柳鈞沒動,依然坐在原地,這等小殷勤他做不出來,也不願做。
主任說了一大通政策,柳鈞當耳邊風聽著。他現在已經知道政府的政策多,他若認真當回事呢,首先政令不公開,即使有公開的,他也無所適從,其中尺度之泛,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執行。可若不當回事,也不行,誰知道哪個有關部門忽然看他不順眼,抓出一條塵封多年的政策抖抖灰燼,正好套用到他的頭上。因此主任列舉再多政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任打算怎樣彈性地使用這些政策。
主任終於圖窮匕見,要求三家企業嚴格根據環保條規限期三個月整改,改不了就搬。
另外兩個老板立即慌了,當場就不管不顧地開始做公關。柳鈞表態說他的鑄造企業設計方案已經通過環評,根據目前建設進度,三個月之前可以完工交付使用,到時環保盡管上門檢測便是。柳鈞走了,那兩個老板還留在會議室,但柳鈞清楚知道,這回那兩個老板的公關不會有任何成效,相比主任的烏紗帽,那兩家利稅不高的企業算得了什麼,隨時可以如螞蟻一樣被撚死。而對自己的企業能否通過環保驗收,柳鈞雖然在主任麵前胸有成竹,心裏卻一把忐忑。
因再多信心,也敵不過機關抽屜裏暗藏的一份紅頭文件。比如建廠之初,柳鈞如果敢不買環保強行推薦的一套酸洗水處理設備,就別想敲出最後一顆章。他當然可以申請行政複議,可是工程進度不等人,人家坐機關旱澇保收,他若複議程序走遍,他的騰飛基本上也晾幹了。所以他當時就屈服淫威花了一筆預算外的錢,買了環保“推薦”的一套高價設備,然後虧本大甩賣,轉給別家。從買到賣,設備其實沒進過騰飛的家門,設備的賣家和買家都是由環保的一位“好心人”給“幫忙”安排。
所以,如果主任不安好心,在體製內大肆活動,柳鈞不知道自己會遭遇什麼結果。但是他也不願當場就學那兩個小鑄造廠老板向主任屈服,他的廟一時半會兒還不可能搬出工業區,他如果表現得太可欺,那麼可以合理化推斷,以後的需索就得沒完沒了。俗話有雲,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在工業區這片叢林裏,無法良善。他首先得弄清楚,主任為什麼把他的企業與兩家小鑄造廠一起處理。相比工業區其他廠家,他的公司既然能被拿來供曹書記調研,自然是優勝於其他的。是真的為環境而將鑄造廠一刀切,還是想借兩家小鑄造廠殺雞儆猴,從他這兒弄一點兒活動經費,為挨曹書記批評而打點。不弄清楚是什麼原因,柳鈞無法行事。即使打點,花錢也得花在刀口上不是。再說,他不願被主任那麼捏著欺負。
他與朋友,與爸爸,與崔冰冰商量,大家說兩種可能都不能避免。至於如何應對,辦法可就五花八門了。但有一位在稅務局工作的校友給柳鈞吃了一顆定心丸,去年至今,因受SARS疫情影響,雖然本市非重災區,可是依然難逃大環境,不少企業經營陷入困境,嚴重影響到今年稅收任務的完成。最近這陣子,稅務下來查賬肯定會有,甚至查三五年的老陳賬也有可能,可是殺雞取卵的事情絕不會幹,尤其是不會對一向納稅態度老實透明的騰飛公司下封賬手段。
柳鈞一聽就放心了大半。這年頭隻要稅務公安法院不來封門,還有什麼能阻擋得了機器馬達的旋轉?而能用金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但在如何處置管委會主任的問題上,柳石堂的意見與崔冰冰的正好對立。柳石堂一聽說此事就想到兒子有點兒文人氣的倔強性格,強烈要求回來幫兒子協調此事,他打算與主任勾兌一番,討價還價稍微封個紅包將此事了結,就當走夜路撞鬼。而崔冰冰則說,即使有汙染也不搬,有種來罰款,有種來執行,絕不跟這種人低三下四,她在銀行接觸的客戶中做這等蠻橫抗拒的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