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正值春日,夜晚雖然有些涼意,但至少不會凍死人。
祖孫倆默默地站在隊伍的最後方,等待著府衙大門開放。
朔州府衙門前百姓眾多,一個個百姓身著破衣爛衫,也許是體力不支,又或許覺得沒什麼需要討論的,數以萬計的百姓卻呈現了一副詭異安靜的場麵。
史文豔抬頭默默地看著朔州府衙的大門,即使此處是朔州級別最高的官府機構,但凋敝的府牆、破敗的大門,無不在說府衙的貧窮與無力。
史文豔不禁想起這些年流行在西北百姓中的話:“是那高坐太極殿的帝王太過殘暴冷血,才讓大夏西北連年幹旱、水澇不斷,裴氏皇朝氣數已盡,他不應該再高坐龍椅上”。
這麼多年了,史文豔聽過太多同鄉人在地裏握著一捏便碎的黃土,大罵“賊老天”,後來看著依舊顆粒無收的田地,百姓們開始私下嘀咕著“暴君”、“昏君”的字眼。
史文豔聽說過那元狩帝殘暴不仁,他殺人之前總會用各種酷刑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史文豔也隻是私下偷偷罵過。那時的他最大的願望便是希望元狩帝早登極樂,然後換一個英明、仁愛的君主登基,這樣自己就能吃飽飯了。
直至十天前,朔州一帶的樹皮草根皆被饑餓的百姓刨盡,走投無路的百姓自發地拿起鋤頭、木棒往朔州府衙而來。府衙門前的人越聚越多,他們已經到了絕境,他們要朔州州府給個交代,或者跟朔州府衙內的官員直接來個魚死網破。
然而,那一日,緊閉的朔州府衙大門突然打開了,一桶桶的粟米粥自裏而外地被搬了出來。
那個穿著多處補丁官服的朔州州府抬步邁出了府衙大門,看向百姓的眼神中有著同情憐憫,神情卻異常嚴肅地說道:“你們想幹什麼?朝廷自有法度,一個個地都按隊伍排好,不可滋事。本官現在宣布,於日前接到朝廷飛鴿傳書,自今日起,朔州各地府衙每日均會開倉煮粥,賑濟百姓,每日三頓,每頓一個時辰,不可代領、不可帶回,你們可聽清楚了?”
本群情激奮的百姓們瞬間不知所措地互相看了看,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木棒、鋤頭掉落在地上的聲音,然後便是一個個身影跪倒在地,高聲喊道:“知府英明,吾皇萬歲”。
當時的史文豔避開了奶奶,跟隨著人流過來,便在這人群的中間,聽著朔州知府的言論,心也跟著澎拜了起來,似乎看到了生機,身子不可控製地隨著大家一起跪地叩首,那時的史文豔真心覺得有救了,那高高在上的元狩帝終於低下了尊貴的眼眸,看了一看大夏西北艱難的百姓,就那一眼他便知道了百姓的疾苦,出手救百姓於危難。
但後續的發展卻不是史文豔以及這些饑餓的百姓想象的一般,當時有百姓重新排隊想多喝一碗,被眼尖的兵甲發現,竟然問都不問,直接被兵甲砍殺,當場人頭落地,此後領取米粥的百姓再也不敢多領,有序地排隊聽從官府的安排。
然而,十天過去了,朔州官府的承諾的確履行了,實際上卻是杯水車薪,那一碗碗米湯僅能維持生命,許多年老體弱的竟是沒熬到第二日的米粥,每日都會有人餓死,比之前好的是,現在多數的死亡是發生在睡夢中的。
史文豔作為一個身體康健、正在長身體的少年,每次喝完那碗米湯,沒過多久便會感覺自己餓了。
餓是什麼滋味?史文豔很清楚,餓的時候,能感覺到自己前後的肚皮似乎都貼在了一起,一邊咕咕叫一邊使勁地摩擦,異常難捱的同時又在提醒著自己還活著。
辰時三刻,隻聽“吱呀”一聲,朔州府衙在數萬雙眼睛中緩緩地打開。
六名兵甲分成三組,每組分兩人,左右抬著木桌自府衙內走出,將桌子擺在府衙門口。
桌椅擺好後,六名兵甲依次回去,過了片刻,又是倆倆分組將三大桶粟米粥端出,依次放在木桌上,然後六名兵甲倆倆分組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