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的內朝,照季漣之前的意思,比照朝的規模召集了大小官員前來兩儀殿議事,立後畢竟不是小事,季漣這麼想著,照往常那樣暗示一下自己的意思,自有臣按照他的意思上奏,然後他再順應臣工們的意思允諾。他一邊打著如意算盤,一邊考量著封後的禮儀,決心補償給玦兒一個盛大的封後儀式,彌補先前納太妃時的缺憾。
然而他錯了——此次的內朝足足持續了兩個時辰還多。
看見底下的臣們唾沫橫飛的理論他到底該娶哪個老婆的問題,一副好像他不按照他們的心意來辦就是對不起列祖列宗的樣——季漣第一次知道,他有這麼多“能臣”,一個個牙尖嘴利,罵人不吐髒字,更有甚者唧歪著什麼好色好德的繞著彎罵自己。
季漣不禁懷疑起來,為何當年他跟著父皇上朝時從未見過這番景象,永宣帝上朝時甚少說話,就算說話也不過是開口問各位臣的意思,或是傳達一些旨意,從不見底下能夠吵得這麼不可開交。
如果可以,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在龍椅上好好的睡一覺了——然而他不能,這關係著他這許多年來對玦兒的承諾問題,他不能連娶老婆都娶得不明不白的。但是底下實在太吵了,三五做堆的相互攻訐——他甚至要花很大的工夫來辨明到底誰是支持他的,誰是反對他的。
終於他現似乎支持自己的這一方人說話的聲音似乎大些,另一邊漸漸聲音低下去了,季漣心想,是時候了,就在此時突然衝出來一個人一頭撞到殿內的柱上,口裏還在喃喃道什麼。
季漣這才被驚醒了,看到下麵忙作一團,之後人漸漸的散了,然後顧安銘上前來,告訴他那個觸柱的人叫粟歆,是一個禦史。
在顧安銘慢條斯理的稟報,季漣漸漸回過神來,那個叫粟歆的禦史要以死明誌,堅稱太妃乃先帝為陛下所娶,無過不可輕廢雲雲。有了這樣的人,剩下的人怎敢繼續支持他立孫氏為後,自然爭先恐後的表態寧可血濺朝堂,也不能讓陛下犯下“無言麵對列祖列宗”的過失——這樣的結果,讓他怎麼回去向玦兒開口?
季漣幾乎是在失魂落魄回到了明輝殿,等到了門口,卻又不知如何進門對玦兒開這個口,裏麵玦兒等了一早上都不見他回來,此時聽見腳步聲,已奔了出來,拉著他的袖扯他進去:“你總算回來了。”
季漣見玦兒滿心歡喜的出來,更不忍告訴她今日朝堂上生的事情。玦兒見他臉色猶疑,已知立後一事定是不成了,心下雖然不快,但見到季漣一臉悲苦的樣,便掂起腳尖,掩了他的口道:“你別開口,我知道了。”
季漣驚道:“你怎麼知道的?”
玦兒歎道:“江姐姐本來就是太正妃,平時又不曾犯什麼過錯,那些飽讀聖賢書的夫們定是不肯讓你無端端另立一個了。這事情我原想著就不易辦成,隻是心裏還存著一絲希望。見你一直沒回來,生怕你和那些強牛們僵持起來出什麼事,現下你回來這個臉色,就知道肯定是不成了,不過沒出什麼事,我也就放心了。”
季漣怔了半晌,想著她既然早有預料,現下聽到或許沒他想的那麼傷心,才歎氣道:“沒出事倒也好了,就是出了事!本來那群老頭不著邊際的講了半天,到後來眼看事情就快成了,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一個姓粟的禦史,說什麼立後必擇禮教
名家,什麼太妃是先帝為我所娶,還當場觸柱死諫,這下那群老頭又來勁了,一個二個哭天搶地的,都要做那忠臣留名青史,好像我立了你便是無道昏君一樣。顧輔好容易才勸走了那些人……”,季漣略一思索,便把顧輔後麵的話隱去了。
玦兒心下一慟,沒想到這些人盡然這麼死腦筋,自己陪著季漣這許多年,隻因當年被迫退了一步,讓江淑瑤白白占了正妃的名號,現在就有一群人出來要以死相逼。
季漣牽了她的手走到裏間,卻見她的衣裳都整整齊齊的疊在床上的一個包袱裏,隻是尚未係上,驚道:“你要去哪裏?”
玦兒低了頭不言語,她算著今日一時半會兒那些臣們不會同意季漣立她為後的念頭,怕季漣被那些人逼著讓了步,故意包了包袱,準備以退為進激一激季漣。誰知她竟低估了那些臣們的頑固,有人竟連命都不要的——她這一點小女兒的心思,頓時灰了,如今立江淑瑤為後隻怕已是必然,難道要自己忍氣吞聲的留在宮裏屈居人下?更何況還有一個太後在虎視眈眈,以後怕不是要遷怒於自己。季漣尚無側室,登基後也要從民間選些女來充實後宮,自己一個一個的又怎麼防的過來?事已至此,自己要是回杭州,豈不是讓爹娘臉上無光?想來想去,自己竟無一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