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六月,四處都已燥了起來,季漣每日都跟燒著了的公雞一樣四處跳。
先是五月熱起來的時候,怕熱著了玦兒,催著人天天往長生殿運冰——等到他自個兒都覺著涼颼颼的時候,又怕寒氣侵著了玦兒,來來回回的每隔三五天就要搗騰一回,鬧得長生殿雞飛狗跳了一個月,他才安穩下來,看著玦兒在一旁拿著帕子不緊不慢的拭汗,他皺著眉嘟噥:“明明你也覺著熱,都不急的麼?看著我在這裏忙,還看笑話?”
玦兒撇撇嘴,抽起一柄折扇點著季漣的鼻子:“你這就叫瞎忙了,今兒搬進來,明兒搬出去——你沒聽過人說心靜自然涼的麼?本來旁邊加了冰鎮著,大夥兒在這兒坐著,是用些湯食也好,打兩把牌也好,頑笑起來,自然就不覺著熱——你偏要指使的大夥兒都不消停,這不是瞎忙是什麼?”
季漣訕訕的反駁:“便是沒有功勞,也有幾分苦勞吧?”
“哼——往年也有盛夏,也有熱的日子,也不見你這般勤快?”
“如今怎麼同往日?如今你這不是有了身孕麼!”
玦兒嗤的一聲,撫著肚子作出一副對著腹中寶寶說話的樣子:“看見沒——你還沒出來呢,倒搶了我的風頭了,以後可怎麼得了?”
季漣好氣又好笑的把她拉到鋪著薄毯的涼椅上歪下來:“也不知頭些日子是誰說我吃兒子的醋——現在是風水輪流轉了?”
玦兒斜了他一眼笑道:“我是說你啊——孩子還沒生出來,就這般寶貝,將來不定把孩子寵成什麼樣兒呢!”
季漣頗不以為然:“我們倆的兒子,怎麼寵也是應當的——給他找最有學問的進士啟蒙,最有名的書家來教他寫字,最俊逸的畫師來教他學畫……等他大了,要挑什麼樣兒的太子妃——我絕不為難他!”說到最後他都有點牙癢癢了。
“古人說慈母多敗兒——看你這副樣子!”
季漣被她這樣一說,皺著眉想了一番:“我不想委屈了他嘛,難道這也有錯?”
玦兒搖搖頭笑道:“照你這樣的說法,他若走路碰著了,你是不是就要拆了椅子?他若覺著念書苦,你是不是就不讓他念書了?以前皇爺爺教你弓馬騎射,可曾因你摔跤就不教了的?”
“那怎麼會!”季漣才反駁完,便明白了玦兒的意思,微哂道:“你才多大呢,就一套一套的道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養過十個八個曾參呢!”
玦兒支著腦袋,無奈笑道:“可都是以前師傅教我的呢——師傅以前總跟填鴨子似的,恨不得我把她給我的所有書都背得滾瓜爛熟才好,那時也覺著苦——你別看我師傅教著我調皮搗蛋厲害,我師傅罰起人來也厲害呢!”
“你師傅怎樣罰你?是——打手心還是不許吃飯?”季漣想著小時候永昌帝教他時,雖不曾十分嚴厲,偶爾也還是有吃板子的時候——雖然沒人真敢用力打。
“都不是——我師傅惱了我,就不和我說話,眯著眼看著我——那樣子,比什麼都可怕。”玦兒嘟著嘴,想起這事來仍有些怏怏的。
季漣一聽玦兒也有怕的事,嘻嘻的笑著問:“那是什麼樣子?我也學一學——不信以後治不了你!”
玦兒白了他一眼,歎了口氣怨道:“臭師太——也不知道死哪裏去了!”
季漣嬉笑著:“你這可是對師長不敬——你師傅這會兒沒準在哪兒偷偷咒你呢?”
玦兒狡黠一笑:“我師傅說,要是老有人念著她,她就會打噴嚏——我這會兒使勁說她壞話,看她還敢不回來!”
季漣翻了兩個白眼倒在涼椅上:“天下竟有這樣的徒兒——可知你師傅命苦……”
玦兒嘰嘰咕咕的說了半天師太長師太短的,又怏怏起來:“師太說教小孩兒最緊要的是平常教養,衣食穿戴不必是最好的,住的地方也未必要最奢華的,隻要爹娘恩愛,教孩兒明辨是非即可。”
季漣聽了這話,露出狐疑的神情:“竟是如此麼?”
玦兒點點頭笑道:“好些道理小時候根本不懂,現在慢慢兒覺著懂了一些——師太曾說,最催人奮進的莫過於三種情愫:愛、恨和怕。可在恨和怕的激勵下奮進的人,終有疲憊的一日,一旦那激勵沒有了,便如行屍走肉、生不如死,唯有讓小孩從小就體會到人生中最平常的父母兄弟之愛,這孩兒長大了才能遇到挫折也不氣餒,受到打擊也能重新站起來……這樣的小孩,出生在平常家裏,將來也必是一謙謙君子;若是為帝為君,則是國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