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市蜃樓(1)
青年畫家林放即將在博物館舉辦個人畫展,近水樓台先得月,流毓進行獨家專訪。地點不拘一格,定在他家裏。
林放是時下炙手可熱的畫家,師從鄭吉昌。鄭吉昌是美術家協會的會員,以寫實風格描繪日常生活與自然風光蜚聲畫壇。林放保留恩師的璞實,也有自己獨特的創新:酣暢淋漓的奔放中,色彩層層巒巒微妙變化,衝擊和震撼渾然天成,有一種身臨其境的天地浩大感。也因此,鄭吉昌很器重這個得意門生。而林放正處於藝術創作上升期,時有新作,再經鄭吉昌推薦,已然是收藏家競相搶購的暢銷畫。
彼此相熟,流毓也不著急,在沙發上舒服地坐下,閑舒地喝了半杯水,才以隨意的口吻說道:“考考你,看還記不記得,關於大四時你們開辦的畫展,主題是什麼?”
“《酈歌》,”這個肯定不會忘。
“地點?”
“N大。”
“果然是寫實畫家,”流毓失笑,“我問的是具體的。”
林放依然不急不徐:“15幢一樓。”
“106至108教室。”流毓補充完整,“時間是哪幾天?”
“忘了。”林放誠實作答。他反而清楚地記得,當初對采訪本來就不是很熱衷的,加上靈光突來,他遲到了五十分鍾,可她還在曲橋亭等著。走近才知道,她是對著手機看電子書,看得淡定悠然,沒有一絲不耐的情緒。
“12月17日到12月21日,五天。”流毓娓娓道來,她之前特地翻出以前的存檔,做足功課了,“你們展出多少幅畫作,還有印象嗎?”
“幾十幅吧。”
“真是藝術家啊,對成績看得如此之淡。”流毓堂而皇之地誇讚,“我有標準答案,一共是87幅,題材豐富、形式多樣,花鳥魚蟲、山水人物都兼顧了。其中有41幅是你的,美中不足的,獨獨缺少人物畫。”
“那時沒有可畫的對象。”
“那時沒有?”流毓細心地抓字眼,“現在有了?”
林放突然就沉默了。
“真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形象?”流毓不依不饒緊追不舍。
想了一下,林放輕輕說:“她堅強、善良、幽默、可靠,能夠毫無顧慮地向她傾訴秘密而不擔心泄露;她進退得宜,不自恃聰明,也不矯作天真;她理智鎮定,對夢想堅持得執著;她淡然簡潔,生活不需要的東西都沒有,仿佛隻要有她在,空氣都會變得清新。”
“現實中有這樣的人嗎?”流毓持保留意見,“你藝術創作出來的吧!”
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林放一言不發地起身,徑向畫室,流毓莫名其妙地跟著他走。
這個大空間的牆體貼了大塊玻璃,采光很好,卷軸、筆墨、顏料、畫框、鉛筆等零總雜陳,畫架盡職盡責地站立,一幅幅精雕細琢的山青水墨畫看得流毓心曠神怡,“隻欠東風了是嗎?主題叫什麼?”
久沒聽到他的回答,流毓不由得疑問:“想什麼呢?你好像一直都不在狀態上,不用緊張吧,上次也沒見你這樣。還是足不出戶、不眠不休趕畫累的?”
“我在想她。”林放驀地掀開畫布,灼熱的目光牢牢鎖住她。
影影綽綽的喧囂全數退去,隻剩下那個女子:她沒有奇異的裝束,也沒有妖媚的妝抹,隻是將直發簡單攏成一束,隨意地搭在肩上,卻另有一種自然的芬芳;她的頭微微上揚,一抹自由的光打在她不算絕色的臉上,神采流動如水,意韻凝重如玉。那形體,那輪廓,畫中人毋庸置疑叫蘇流毓。
笑容急轉直下,像是還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流毓的聲音艱難地傳出來:“你,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我愛你!”林放坦白得不留餘地。
屋子太小,容不下那句話,它四處逃竄,又在遇到牆麵時反射回來,硬生生砸向耳朵,結結實實教她嚇了個措手不及。好半天,流毓竭力按捺住內心的驚濤駭浪,找回自己的聲音輕聲說道:“我以為,我們是朋友。”好朋友不多,她真的很珍惜他們之間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