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009、鍾原罪己(1 / 3)

鍾原非常不願意上早朝。

鍾原不願意上早朝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為他懶,在北方寒冷的冬天早上五點多鍾爬出溫暖的被窩,是一件超恐怖的事,試過的人都知道;二是因為他怯場,在一大群陌生人前麵一站侃侃而談,不是誰都能做到——至少要看過卡耐基成功叢書才行。

在前世的時候,鍾原最怕在人群前麵講話。可是他既然決定了要跟禦使言官們練練手,說不得也要對自己狠一回。被即將到來的戰鬥所刺激,興奮得無以倫比的鍾原想:男人,就要對自己狠一些。

嘉靖二十一年冬,十二月初一。早晨五點,天黑蒙蒙的,外麵冷得邪行。

乾清宮的小太監和宮女們驚奇的發現今天沒等他們叫,皇上居然自己醒了。這些太監宮女們紛紛跑出殿門看看太陽是不是從西麵升起來的。一個多月來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還要被人無數次的催促才起床的皇上,居然這麼早就自己醒來,還命人伺候自己洗漱更衣。這一刻,偉光正的皇上不是一個人,更加偉光正的太祖、成祖的靈魂附身了!連黃錦都激動不已。一個月來的苦口婆心終於見效。禦使言官們不會再指責他不用心服侍皇上,以至皇上懈怠朝政!

鍾原堅持讓太監打冷水給他洗臉。他知道如果不這樣,自己很有可能在朝會開始時又在龍椅上睡過去。手兜著冷水潑在臉上,人打了個激靈徹底清醒了。因太早起床而產生的鬱悶、憤恨、無奈交織造成的無名火也被冷水澆熄。

洗漱完穿戴好,拿起昨晚寫的戰鬥提綱,帶著太子與黃錦,鍾原邁步走出暖閣。

乾清宮大殿上,官員們已經排班而入站好了各自的位置。鍾原看著燭火下黑壓壓的人群,立刻開始膽怯,腿肚子有些轉筋。他回頭看了黃錦一眼,看到了黃錦憐憫、悲壯,卻又堅定、義無反顧支持的眼神。鍾原無奈,鼓起勇氣繼續邁步走向丹塌。

鍾原的架勢和動作,很像走向刑場走向反動派槍口的烈士。鍾原在心裏給自己不住地打氣:不要慌,不要怕,要鎮定!我是皇帝!我是來給他們找碴的!他們應該害怕我,而不是反之!

路不長,終於走上了丹塌,鍾原趕緊在龍椅上坐下。太子和黃錦一左一右站好。

見到鍾原坐下,百官呼啦啦跪倒山呼萬歲。聲音震耳欲聾,氣勢無比磅礴。饒是有備而來的鍾原,還是被嚇的一哆嗦。

定了定神,鍾原開口說:“眾卿免禮平身,賜座。”雖然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但說出這句話後鍾原如釋重負,徹底放鬆了。死就死吧,鍾原暗想。

早有安排好的太監搬著繡墩走進來,每個大臣後麵放一張,然後魚貫退出關上殿門。百官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也不怪這些大臣們,上了這麼些年朝,何曾有過如此待遇?也沒有這樣的禮數。坐在上麵的鍾原心中暗道:這是第一擊。如果這件小事的辦不了,他就決定退朝躲回去。惹不起不躲幹什麼?

鍾原咳了一聲,止住了大臣們的竊竊私語。然後用盡量平和穩重的聲音說道:“眾卿為國操勞,黎明即起,殊為幸苦。朕決定今後上朝眾卿都坐著議事,也算朕愛護臣下的一點心意。說到底你們都是朕的肱股之臣,這大明江山社稷還靠眾卿好好輔佐朕。站班勞累,怕是很有些老臣感到辛苦。”

底下大臣紛紛跪倒,“臣等不敢。臣等謝皇上體恤之情,敢不效犬馬之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說完沒人起身,更沒人坐。

鍾原很不舒服。龍椅太大了,坐上麵十三不靠,難受很。自己的話沒人聽,鬱悶很。鍾原抬抬手,加重語氣繼續說道,“眾卿平身,但坐無妨。今天開始上朝坐著議事就是定例。怎麼?朕的話不管用了麼?”

百官站起身來,一時無人應聲,但還是沒有人坐下。氣氛出現尷尬,鍾原開始生氣。百官有些納悶:皇上怎麼一大早就找大家的不痛快?他們覺得自己應該為皇上的威嚴著想。所以大家等著閣臣帶頭抗命,可內閣首輔大學士嚴嵩卻閉口不言,不知道在想什麼。

正當大家無所適從的時候,一位三十多歲麵白微須身穿七品服色的大臣出班,跪倒奏道,“陛下仁德,體恤眾臣。然自古以來,尊卑有序,上下禮儀,不可有失。陛下善待臣等,臣等感恩不盡。但恕臣等不敢目無君上,疏廢禮節。臣等為國盡心盡力,些許辛勞,不足掛齒。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一番話有理有據不卑不亢。看到有人帶頭,百官立刻附和:“臣等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站在右手邊的黃錦微微欠身,輕聲說道:“禮科給事中馮良如。”

這是昨晚鍾原交待給黃錦的一項重要工作——幫著認人。現在他隻認識兩個大臣,所以要黃錦提醒。他怕朝上鬧出不知道大臣姓名的笑話。

鍾原打量了一下這個人,心說:這就是明朝戰鬥力無限的所謂言官了。這白白淨淨文文弱弱的身體怎麼就蘊藏著那麼強的戰鬥力呢?真是令人費解。不過,既然決定和他們開戰就容不得自己退縮。不然以後朝堂上自己的命令一項都傳達不下去。就為這個原因,今天也要戰鬥到底!

想到這裏,鍾原微微一笑,“眾位愛卿,馮愛卿平身吧。對朕忠不忠心,尊不尊敬,不在這些虛禮上麵表現。漢代上朝不都坐在席子上麼?從今往後,咱們就依古禮吧。”看著馮良如還要說什麼,鍾原擺手止住,板起麵孔正色說,“難道朕身體剛好,第一次上朝咱們就又要議禮麼?都坐!這事不用再議。今天咱們要議很多事情,都在這禮儀上耗著還管不管正事兒?”

此言一出,大殿裏鴉雀無聲。大家都在想:是呀,難道又要議禮?從皇上由外藩即位,在紫禁城外議禮;登基以後,為父親尊號議禮;為皇上父親加不加帝號議禮;為去不去聖人的王號議禮!皇上登基二十一年,整整議了二十年禮。趕走了五六位首輔,庭杖了一百多位官員。打死了十幾位,流放了五六位直言犯諫的大臣。這才剛消停會,難道還要再議禮麼?大家都疲了累了,也煩了。最早有擁立之功的首輔楊廷和就是議禮議的累極了才辭官回鄉的。要不咱們就都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