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福樓拜嚴教莫泊桑(1 / 1)

莫泊桑一邊勤勉工作,一邊辛勤創作,並不間斷地得到福樓拜的嚴格教導和培育,並且經常去福樓拜家裏。

有時,福樓拜剛回克魯瓦塞,莫泊桑的信便接踵而至:“我親愛的先生和朋友,我們每周的傾談已經成為我的習慣和需要。我禁不住要在信中再和你嘮叨幾句……”

而福樓拜要趕往巴黎時,他還沒從克魯瓦塞動身,約莫泊桑在巴黎住所會晤的信已先期寄到:“我的小老頭,已經說定,這個冬天,你每星期日到我家吃午飯。那麼,星期日見。”

詩歌是莫泊桑最駕輕就熟的行當。他想成為詩人的鴻鵠之誌遠未泯滅。他的詩藝的確日益成熟、老練,他的詩作尤以清新、自然見長。

有一次,兩個人聊了一會洛爾和布耶的往事。然後福樓拜就讓莫泊桑拿出他的新詩來給他看。

福樓拜一邊看著,隨口點評。他停了一下,抬頭問莫泊桑:“你最近在讀誰的作品?”

莫泊桑回答說:“嗯……拉馬丁的作品。”

福樓拜追問道:“還有誰的?”

“萊康特的。”

福樓拜點點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指著其中一首說:“這個明顯看出就是萊康特的。”

他又隨手抽出幾首詩,“你為什麼要去模仿別人呢?你一直都沒有找到自我。你看看,這個完全和謝尼耶一樣,而這個又像拉馬丁。喏,這個則像雨果。”

莫泊桑有些不知所措,他喃喃道:“可是,這些人都是大詩人大文豪啊。我想……”

福樓拜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對你而言,不能每一個人都是大文豪。這事要牢牢記在腦子裏,知道嗎?如果想在一頁紙上表現你的個性,最重要的是發現方法。不能找出樣本,或模仿別人。對任何人都不能佩服。能理解嗎?你有兩隻眼睛,好好利用它吧!你自己有舌頭,為什麼要借別人的舌頭說話呢!盡快忘掉拉馬丁和其他人。聽著,我要看吉·德·莫泊桑的作品時,是要聽到莫泊桑的聲音,而不是去喚醒拉馬丁亡魂的巫師的聲音。”

莫泊桑冷汗直流,惶恐地答道:“是。”

福樓拜說著說著就站起身來,煩躁地在房間裏來回走動,寬大的袍子帶起一陣陣冷風。

莫泊桑小心翼翼地問道:“如此說來,這些都毫無價值了?”

福樓拜說:“也不能這麼說。看得出你是下了一番苦心的,但差不多是三流的作品。不過也不必喪失信心。因為你不缺乏聰明,頭腦靈活。我並非虛誇,的確是這樣。因為你寫這些也相當刻苦用心。但不能因為刻苦用心,就認為這些作品是優秀的。如果這樣說的話,那就該永遠拋棄舊觀念和產業時代的一些糟粕。你看看蒲豐,寫東西的時候非得思考、體會,同時推敲每一個措辭。你不要想到一下就成為拉辛或柯奈耶。”

福樓拜突然住口不說了,他微笑著翹起了長長的胡須。他走近莫泊桑,兩手抱住他的雙肩,安慰他說:“我就是一個老怪物,我對你說話不客氣,是因為太愛你,恨鐵不成鋼。你要像原諒你父親一樣原諒我。你已經走到了藝術道路上最艱難的路口,而且比以前看得出有明顯進步了。要耐得住性子,永遠都要保持這種耐性。同樣,我也一直在進行這種磨煉。你願意與我同路嗎?”

莫泊桑滿懷尊敬地點了點頭。

福樓拜換了一種口氣說:“其實,你不必灰心,你這裏所寫的,比高蹈派那些家夥們要好得多。”

莫泊桑不敢相信:“您說的是真的?”他知道,高蹈派是最近流行的詩人社團。

福樓拜重新拿起詩稿,“孩子,我騙你幹嗎,隻是,比如這個,你來看‘消失’就不如‘沒人’恰當。”

莫泊桑深有所悟:“嗯,不錯。”

福樓拜又指著一個地方,“這裏加強語氣比較好,你看這樣一改是不是更好?”

莫泊桑敬佩不已:“真的,的確好多了。”

福樓拜又皺起了眉頭:“這裏用‘遙遠’不行,應該改成‘諷刺的回聲’,這樣是不是文章就緊湊多了?”

莫泊桑一直注視著老人家那些圓圓的大紅臉,和那微微突出的、由於專注而閃爍著光芒的藍色眼睛。心裏對這位文字魔術大師崇拜不已:“真的,簡直棒極了。”

福樓拜卻又換上一副嚴厲的麵孔,“你再說一遍!”

莫泊桑鄭重地又重複了一遍:“真是棒極了!”

福樓拜的眼中突然溢滿了熱淚,他緊抱著莫泊桑的肩膀,神思有些恍惚:“讓我擁抱你,每次見到你,我這顆蒼老的心就會猛烈地跳動,就仿佛當年與阿爾弗萊德在一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