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沈家居住的觀前街不遠的東柵,開著一家字號叫作錢隆盛的南貨店。這是烏鎮唯一一家貨色齊全的南貨店,香菇、木耳、燕窩、蝦米、海參、魚翅等山珍海味,花生米、瓜子、各色幹果等應有盡有。錢隆盛的店主人姓錢,名春江,與沈家有親戚之誼。沈德鴻四叔祖的續弦是錢春江的妹妹,在沈家沒有分家之前、幾房合族而居的時候,德鴻的母親與錢氏非常要好。
沈恩培時常到錢隆盛買賣東西,夥計給備貨時,店主就隔著櫃台與沈恩培閑談幾句。有時碰上在鎮裏開蠟燭坊、紙馬店的老板孔繁林也來錢隆盛買東西,沈恩培會接著與孔繁林聊起來。沈、孔兩家本就是世交,兩個人又談得攏,這一聊就是半天。
德鴻五歲那年初夏的一天,沈恩培帶著孫子出去轉,照舊來到錢隆盛,隔著櫃台和錢春江閑談起來。事有湊巧,不一會兒,孔繁林也到錢隆盛來了,而且背著他的孫女。兩位祖父就把孩子放在店堂裏任他們嬉耍,自己倚在櫃台上談天說地。錢春江一邊照看著生意,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插上幾句話。此時店堂裏客人不多,錢春江看著一對無憂無慮嬉戲玩耍的小兒女,忽然對在那裏自顧說笑的兩位祖父說道:“你們兩家訂了親吧。孩子雖小,但你們兩家本是世交,亦算是門當戶對啦,一對小兒女又年齡相當,必是一段好姻緣。”
兩位祖父扭過頭,看了看一對小兒女,相視會心一笑,都覺得這提議不錯,連說:“好,好。”當即便表示同意。大家又談笑一陣,彼此作別而去。
沈恩培心滿意足地拉起孫子回到家裏,把在錢隆盛碰到東柵孔繁林帶著孫女,由錢老板提議兩家給孫兒、孫女議定娃娃親之事說給兒子永錫。沈永錫聽罷,略一思索,也覺得雖說是早了些,但這門親訂得。然而,當他把訂親的事告訴妻子陳愛珠時,妻子卻不以為然。陳愛珠對丈夫說出自己的擔心:“如今兩家的孩子年紀都還小,長大了究竟是好是歹,誰能料得到。現在訂下親,將來若有個變化,覺得不如意了,如何悔得?”
沈永錫卻已有自己的主意,笑了一笑說道:“正因為女方年紀尚小,現在訂了親,孩子早晚是沈家的人了,我們就可以作主,要求孔家不要給女孩子纏足,而且要讓她讀書識字。”
“話雖這樣說,孩子畢竟還是在孔家,我們要求孔家怎樣怎樣,隻能說說而已,真正管不到的。”愛珠還是不大同意。
沈永錫沉吟了片刻,向愛珠講起了一樁埋藏在心底的往事:
那是在他年輕的時候,與陳愛珠訂親之前,曾有媒人拿著孔繁林女兒的庚帖上門提親。那時,沈永錫已經中了秀才,孔家女兒也十六七歲了,媒人說是門當戶對。孰料,請來鎮上有名的星相師給男女方排生辰八字,結果竟說是女的克夫,親事因此沒有說成。若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議不成這門親,也便罷了,男女雙方本不相識,自然不會有什麼遺憾。偏偏說是女的八字克夫,又偏偏這孔家女兒心重。
聽說自己命中克夫,孔家女兒心頭像壓上一方大磚,覺得自己大概永遠嫁不出去了,由此,心頭積下鬱結,不久竟成心疾,並且因此告別人世。
沈永錫說罷這樁往事,長歎了一口氣,唏噓不已。他一直覺得孔家女兒的死,像是自己欠了人家一筆債,永遠還不清,所以事情過去多年了,還是耿耿於懷。這次父親做主,給自己的兒子議定的親家恰好又是孔家,他覺得有了一個還債的機會,何況兩家兒女的情況相仿佛,至少從現在的情況看,沒有什麼不如意的,那些不可預知的事情,也在人為吧。
得知丈夫的心事,陳愛珠也覺得他想得有道理。作為女人,她自然同情孔家女兒的不幸,反過來,她也更理解丈夫因此而生的自責、自愧和償債的心理,而且心中還增加了幾分對丈夫的敬重。所以,不知不覺中,她的擔心也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