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期期間,沈德鴻和母親反複考慮,也沒能確定投考哪所學校,最後沈德鴻決定去杭州闖一闖,雖然沒有一定的目標,但杭州有兩三個中學可以選擇。母親不放心德鴻一人出遠門,家裏紙店的經理說,杭州一家多年往來的紙行有熟人可以關照,母親這才同意。
沈德鴻到杭州以後,順利地考上私立安定中學,插班進四年級。
這所中學的校長是杭州城裏一個大商人,他想洗刷被世人譏笑的銅臭氣,興辦了這所中學,並且重金聘請來杭州最好的教員。沈德鴻的國文教師,曆史、地理老師都是滿腹經綸的學者,物理、化學老師則是留日學生。
國文老師張獻之詩詞功底特別好,人稱“錢塘才子”。他是秀才出身,但兼通新學,還精通日語,曾翻譯有《十九世紀外交史》等書。張獻之在課上專教沈德鴻他們填詞作詩,從練作對子的基本功開始訓練,他出上聯,讓學生對下聯,然後當堂改評。他把杭州風景名勝之地的名聯拿來作教材,評點長短優劣,引導學生鑒賞品味。沈德鴻從張老師的講授中打下了很紮實的舊體詩詞基礎,也學習了不少鑒賞、批評的知識。這對於他日後從事文學批評大有裨益。
另一位楊老師,從一開課就讓沈德鴻感到驚異,很快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楊老師講授中國文學發展變遷的曆史。他從詩經、楚辭、漢賦開始,經六朝駢文、唐詩、宋詞、元雜劇、明前後七子的複古運動、明傳奇,直至桐城派古文和晚清的江西詩派,把一條中國文學發展的曆史脈絡勾劃得清清楚楚。這讓沈德鴻一下把此前學過的古典文學作品和文史知識融會貫通起來,初步打開了他的文學史視野,形成了文學史的觀念。楊老師講課的方法也特別,在黑板上隻寫人名、書名,每日講一段,讓學生做筆記,他給改正,記得不全的,還給補上。沈德鴻開始做筆記,無論如何趕不上楊老師的口授,後來采取強記的辦法,隻記黑板上的人名、書名,課後靠記憶默寫下老師講課的內容,居然也就能記下十之八九。這大大增強了他記憶的能力。
1913年夏季,沈德鴻從安定中學畢業了,他麵臨選擇方向的問題。升學或者就業的選擇,仍然有來自家庭內部不同意見的壓力。
陳愛珠心裏其實早有一個安排好的計劃。她母親當年給她的1500元錢一直存在錢莊上,到此時連本帶息已有7000元之數。她把這筆錢一分為二,作為兩個兒子讀書所用的專款。3500元錢還夠沈德鴻再讀三年書。陳愛珠認為,既然當初讓德鴻讀中學而不選師範,就是為進大學的,現在中學畢業,當然要考大學。有陳愛珠認定的決心,又有她謀劃好的財力支持,家中的長輩也就無話可說了,反正用不到家族裏一文錢。
陳愛珠自己訂有上海的《申報》,上麵廣告欄中登有上海、南京的大學和北京大學在上海招預科生的廣告。陳愛珠權衡再三:3500元僅夠三年的學費,盧鑒泉此時正在北京的財政部工作,因了這兩點她決定讓德鴻報考北京大學預科。這樣經濟上可以供得起,又有人可以關照隻身在外的兒子。
陳愛珠總是事前把一切考慮得周到妥貼,但她卻有一點沒想到,而這一點恰恰決定了沈德鴻今後的人生道路。
沈德鴻在7月下旬到了上海,到了報考時才得知北大預科是分一、二兩類的。一類預科將來進本科的文、法、商三科,二類預科將來進本科的理工類學科。報一類預科主要考國文與英文,二類預科則必考數學,沈德鴻的數學一直是弱項,他自知不行。這時再詢問母親的意見顯然已經不可能了,況且他自幼的秉性是喜文史而遠數理,這同父親很不相同,而且心中已經有一個要做文學家的夢想。所以沈德鴻平生第一次按照自己個人的意誌做出了重大的選擇:報考一類預科。雖然這意味著違背父親要自己學理工搞實業的遺願,意味著沒有事先征得母親的同意就確定了今後所要走的路。但人生價值的體現,“大丈夫當以天下為己任”的鴻圖大誌,應該是有不同的途徑和方式去追求和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