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合歡樹所葬,終是再無時間去補償。」
兩年前。
黎梓國。
殿上一身暗紅色衣服的男子微低著頭,黑色的大氅披在身上,懷裏抱著酣睡的白狐。
“稟告王子,屬下沒有追到公子。“
“嗯。“男子應了一聲,手指挑弄著白狐的鼻尖。
“若非小公子給屬下下毒,屬下等人未必失敗。“有人憤憤不平道。
男子神色更冷,嘴角笑意譏諷,“下毒?“
“是。“
“嗬……“男子淡淡笑一聲。
“王子,請……“
“那你們還回來作何呢?“男子開口,目光投向下方。
“王子……“下方幾人身子微顫,過了一會兒再開口時已經沙啞,“是。“
他們解下腰間銅令,恭恭敬敬地俯身跪拜,貼地三下。然後站起身來,低頭退出門外。
片刻,門外發出幾聲悶哼,再無聲響。
男子低低嗤笑一聲,為己。
“再派出一波人去追,從今日起,追不到的全部以死謝罪。“
“是。“
大殿裏寂靜無聲,他手上忽的一緊,幾根白毛出現在他的指間,白狐吃痛,眼睛瞬間睜開,在對上男子不佳麵色時又溫順地蹭下頭來。
他麵無表情。
那幾人已死,失敗的人都會死,沒人會知道他曾派出多少人追一個十五六的少年,沒人會知道平靜的水麵上曾揚起怎樣的風漣。
他扔下白狐站起來,白狐猛然一激,尾巴直豎跳到青鼎後麵。他拍拍膝上的白毛,緊了緊衣領走出去。
殿外,白雪漫天,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已不見血跡。
亦不見黑暗。
多年後不知他想起此時會是什麼心境,是不盡後悔,還是萬般悵然?那時的他不知道少年下的毒不過是瀉藥,不知道有些命運已經改寫,不知道這場情感是桎梏還是懷抱。
他自以為知道,卻什麼都不知道。
原來,他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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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的紅木窗格外,幾個湖藍色衣裙的宮女小心翼翼地趴著,瞪大眼睛從窗縫裏看。她們推搡著,卻始終不敢出一點聲音,隻是偶爾皺起的眉頭和斜斜瞥去的眼神表示著自己對同伴搶地方的不滿。終於,一個宮女的表情不一樣起來,她眼睛霍然睜大,又馬上高興地眯成一彎新月,嘴巴張了張,想起什麼似的再笑著合上。她轉過頭環視了眾人一圈,又急急忙忙地伸頭看向室內。
眾人想明白她的意思,立刻一哄而上,好像大海突然的返潮,再看時,那宮女已在人海裏不見蹤影。
室內層層輕紗下,有一個身著白色褻衣的少年。
白衣少年躺著的榻邊,坐著一個男人。
男人腳邊臥著一隻咂嘴的白狐。
看起來像是兄長在弟弟熟睡時靜靜來到他的床側,默然凝視著弟弟的容顏,一隻白狐悠然酣睡如在夏日的午後。若有一縷陽光和煦地灑在他們身旁,想必這幅圖卷又會美好許多。
然而不是。
這是在淩峭的冬日,而非使人慵懶的夏午;這是一雙對手,而非親澤兄弟。
少年慢慢睜開眼。
他的眼睛還有些許迷蒙,茫然的目光在四周環視,當視線落到榻邊男人麵無表情的臉上時,他的眼神逐漸冷卻下來,迷蒙水霧一點一點破碎,愈來愈寒的目光裏,似乎可以聽到冰渣碰撞的聲響。他的唇不自覺地抿起,視線定格。
男人看到他悠然轉醒後,仍是坐著不動。
白狐翻了一個身,軟軟的肚皮正壓在男子的鞋麵上,他皺眉,瞟了一眼卻沒有踢開。
床上的少年眯眼問道,“你到底要怎麼樣?”
男子嘴角挑起一個諷刺的弧度,“你問我要如何?”
“你日日派人追我。”少年不在意他的不屑目光,平靜地問,“意欲何為?”
男子聽到這句話後突然低低地笑開,像是嘲笑,又像是悲憫,後來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鍾離隨你可聽過?”
“沒有。”
“那你如何會有他的玉令?”
“嗬。”少年嗤笑一聲,”堂堂黎梓王子莫不是隻為了這玉令追我?”
“這玉令是鍾離獨有的,你的這塊是完玨之半。”男子從袖口取出半塊玉石,晃了晃說,“這是你的,另一半在鍾離那裏。”
榻上少年瞪大眼睛喊道:“你拿我玉佩!”無奈起不了身,眼中憤怒卻是真真切切的。
“如何?”男子笑笑,把玉石收回袖中,“人都無法動彈,玉佩又有何用?”
少年臉色陰沉,半晌自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小人!”
“君子也好,小人也罷,你不過隻能在此逞一時口舌之快。”
少年沒有說話。
男子低笑一聲,地上的白狐這時悠悠轉醒,迷迷瞪瞪地抬頭看向上方,正遇一抹清淺笑意,竟魔怔似的抬起前爪就要順著衣袍爬上去。男子見狀笑容一冷,迷糊的白狐便忽地停下動作,頓時清醒了許多,前爪欲撤。卻有一雙大手朝著自己伸來,白狐向上一看,主人的笑容不知何時又掛在臉上,正彎腰抱起自己。
白狐幾時受過這般禮遇,霎時受寵若驚起來,更加小心翼翼地窺視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