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奉孝此時已經依稀感覺到,測字皇帝高洋與金花公主墓有扯不斷的聯係,並且極有可能也是尋找張家血咒破解之物的唯一線索,當下把肚子裏的存貨都倒了出來。
高洋廢東魏,建立了北齊,是為齊宣帝。作為開國皇帝,他當然要給自己創建的王朝起個新的年號。大臣們商量了一番,有人提議叫“天保”,就是讓老天爺保佑北齊萬年萬年萬萬年的意思。眾大臣齊聲叫好,高洋卻道,好是好,可是這“天保”兩個字拆開來,不就是“一大人隻十”嗎?你們是笑我在位隻有十年啊。
提議“天保”的大臣嚇得跪地求饒,誰知高洋卻哈哈大笑說,沒事,沒事,這是天意,不怪你們。我有十年的皇帝可做就算不錯了。
有意思的是,高洋不但知道自己在位幾年,甚至連何年何月何日要壽終正寢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夏琳所提到的李祖娥,就是高洋的皇後,美若天仙。有一年,高洋帶著皇後上泰山,在岱廟的天貺廟向老道問卦。高洋問,你看我有多少年的天子位可坐?老道不假思索的答道,三十。高洋麵露喜色地對皇後說,你看,老道也說我隻有十年的時間了。皇後不解道,老道不是說三十嗎?高洋解釋道,這三十是指十年十月十日,三個十加起來不就是三十嗎。後來,高洋果然在天保十年十月得了暴病,食不能下咽,餓了三天,就在十日這一天病逝。
這個故事裏的皇後,就是夏琳剛才提到的李祖娥。李祖娥出生於著名的高門士族趙郡李氏,具有很高的文化修養,才貌雙全,被任上黨太守的父親李希宗視為掌上明珠。當她長到十幾歲的時候,就傾國傾城,被當時還是太原公的高洋看中,明媒正娶,成為太原公夫人,以後更是步步高升,高洋稱帝,李祖娥變成了可賀敦皇後。
這一番故事聽下來,別說夏琳,就連秦琪兒都聽出了一身冷汗。玉版上所刻的“一大人隻十”,在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傳奇故事,除了高洋對“天保”年號的解釋,斷不會再有其他可能。李祖娥傾國傾城,與棺蓋所雕裸女像的端麗無方也正好相配。
隻不過,金花公主是金章宗的女兒,離北齊隔著好幾百年呢,她的墓裏怎麼會有“十子同進十子同出”的讖言?金花公主與齊宣帝高洋,以及李祖娥之間,又存在什麼樣的跨越曆史的瓜葛?
夏琳眼珠子一轉,像是想到了什麼,看了看姚四爺,終於說了出來:“此處為金花公主之墓,金玉棺中所葬的屍體,應該是金花公主真身無疑。瘑衣僵確實惡心,但是誰敢保證金花公主活著的時候就一定清雅俏麗?”
眾人聽她說得有理,都點了點頭。夏琳話鋒一轉,盯著張奉孝:“張三哥,如果棺蓋上所雕的裸女像,果真就是高洋的皇後李祖娥,再加上‘一大人隻十’的傳說,還有金花公主墳‘十子同進十子同出’之說,當可斷定兩者之間必有某種聯係。至於其中到底有什麼玄機,恐怕得看張三哥肯不肯說了……”
張奉孝嚇了一跳:“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夏琳淺淺一笑,看了看張嬴川和張政社,又道:“你不想說,那麼,大哥或者二哥說,也是一樣。”
姚四爺站在一邊,見他兄弟三人麵麵相覷,忍不住大發牢騷:“三頭蠢驢!這不都明擺著的事兒嘛!老三,還是你說,張家三兄弟合家出動,直奔金花公主墳而來,究竟有什麼目的?”
張奉孝這時也回過味兒來了。夏琳的意思分明是說,單憑眼前所見到的玉版和裸女像,並不足以推斷出金花公主為何與數百年前的齊宣帝高洋之間有什麼聯係,隻有三兄弟把來意說明,結合起來互相推證,才有可能揭開謎團。
問題是,張家子孫受血咒所詛,正是張嬴川所言的不可外揚之家醜,也有損張三爺的名頭——張三爺當年未說出實情,而隻以“厭煩了倒鬥”為由金盆洗手,恐怕其中就有愛惜羽毛的意思。
大哥不開口,張奉孝自己可不敢拿主意,欲言又止。
姚四爺氣得牙根兒都癢癢,指著鼻子罵道:“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收了你這麼個徒弟!老三,老夫雖然看著年輕,比你祖上張三爺輩份是差一點,比你大哥比起來可是爺爺輩兒的,況且還有一層師徒關係!這裏除了你三兄弟,就是師姐和二嫂,還打個屁的啞謎?”
秦琪兒耳朵尖,一聽姚四爺說起“二嫂”,就明白他已經瞧破了自己跟張政社欲語還休的關係,忍不住臉上一紅,偷偷瞧了瞧張政社。這一瞧不要緊,心情激蕩之下,離恨斑發作,登時全身如蟻噬一般,委頓在地。
張政社一時之間又不知如何是好,心頭火起,就要跟姚四爺翻臉。姚四爺也知道自己闖了禍,指指張奉孝:“老三,那酒!雖然除不了離恨斑的根兒,好歹能壓伏一陣兒,等出了這鬼地方,取到三生水,保管你二哥不會再急眉赤眼的這副扮相。”
張奉孝依言取出玄武箱中得來的最後一隻瓷瓶扔給了二哥。秦琪兒喝了兩口,臉色通紅,在張政社懷裏掙紮了一會兒,漸漸安靜了下來,離恨斑的苦楚果然被暫時壓了下去。
張嬴川冷冷地看了半響,等秦琪兒安頓下來,才沉聲說道:“姚四爺,咱們老派人,最重的是一個信字。有我這當大哥的作見證,老三既然應了你,就絕不會反悔……”
話還沒說完,張奉孝就急了:“大哥!”
張嬴川搖搖頭,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姚四爺,您是倒鬥行裏的前輩。老三能有機會得到真傳,也確實是他的造化。但是我們三兄弟來金花公主墓的緣由,其中牽連甚多,實在不便對外人言。所以……您須得先立個誓,除了在場的諸人,絕不可外傳!”
姚四爺眉頭皺了皺,顯然有些為難。張奉孝知道他這種長年在古墓中縱橫的倒鬥人,見多了鬼怪亂神,知道起誓非同小可,因此一般情況下絕少立誓。正好,反正自己也不想拜什麼師父,趁這機會一起免了才好。
誰知道姚四爺遲疑了不長時間,竟然規規矩矩地衝天一抱拳,沉聲道:“摸金、發丘、搬山、卸嶺,四派祖師爺聽真了!後輩晚進姚康,雖不屬四派中人,一身倒鬥的手藝,卻都是四派高人各憑機緣所授。為傳承衣缽,今日在此立誓,收張家三子奉孝為徒,自此視如己出,除傳其倒鬥手段,亦嚴守張家秘密,不敢絲毫懈怠。若日後有違此言,寶頂沉星不活人!”
張嬴川悠然長歎,眼中淚光閃動:“老三,磕頭拜師。姚四爺果然好擔當,倒鬥人敢以寶頂沉星立誓,唉……”
姚四爺一把扯掉了腦袋上的寸發,露出光禿禿的頭頂,頓時顯得英姿勃發,再不像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朝張奉孝一擺手,嘿嘿一笑:“老夫不算正當的四派中人,不興拜師禮這一套。都什麼年代了,也改改規矩,老三,以後你也莫叫我師父。除了教你倒鬥手段存點師道尊嚴就罷了,平時做個忘年交的朋友,老夫於願已足。”
張奉孝萬萬沒想到最後竟然是這種結果,心裏不免五味雜陳:一時覺得以大學生的身份掘墓挖墳,實在駭人聽聞;一時覺得倒鬥行裏種種奇聞異事,足堪琢磨一生;一時覺得拜了一個看起來弱冠不久實則耆耋的老頭子為師,神妙古怪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