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也是她!這就是她!
全部的世界,是寬一臂,長兩臂的方方的木籠子,不能站,隻能蹲,永遠都睡不直,掀開被褥底下,挖了個洞,她從那洞中大小解。
木籠子外,那些花,那些飛鳥,那些輕巧的步履,那些自由的舒展,那些歡快的言語,那些明媚的春光。和木籠子裏的世界全然無關。
……有人在輕輕敲木籠子,熟悉的三聲,一輕兩重,隨即上頭縫隙裏,塞進來兩個冷硬的饅頭。
一張女子的臉從那縫隙裏一晃而過,年輕的,美麗的,卻因長期處於擔驚受怕中而過早憔悴的臉。她的眼神疼痛而哀憫,滿是沉沉的壓抑,似是那樣碰一碰,便要落下淚來,她那樣隔著縫隙,哀哀的注視著她,那樣的眼睛裏,她看見熟悉的縮小般的自己。
一切,如此熟悉。熟悉到深刻在血脈裏,熟悉到如此驚心,仿佛不見天日的穹窿裏突然劈過白色的電光,一下便將她的夢中靈魂和過往軀體生生劈開!
這不是現在的她!這是五歲的她,這是五歲的風無名。
無名,無名。一個宮女無意蒙寵,春風一度,珠胎暗結生下的皇女,沒有人給她名字。甚至沒有人給她生存的機會。
風燁國皇帝立了新後,新後善妒,不允許任何人再承恩寵,不允許任何人再生下陛下的孩子,她自己一年一個的生,後宮女人卻從此絕育,如果有誰膽敢勾引陛下,膽敢生下皇裔,迎接她的必然是天下最慘的死法。
然而那一年,素妃宮中的梳頭宮女怡安卻懷孕了。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會懷孕。也許是帝王某日路過宮室,看見舉袖挽發的美麗宮女,滑落的衣袖中玉臂如藕,眉目嫵媚鮮豔如春,便浪漫的趨前求歡;也許是皇後年年懷孕卻又不許帝王再對後宮廣施雨露,正當壯年的帝王難熬漫漫長夜,路遇了穿柳撫花而來的纖纖女子,就地在綠草如毯中按倒了她……
都隻是也許,永無活著的生命可以考證,如同那些散落在血色宮廷裏的舊事,早已腐朽成灰,再也無人能夠撿拾得起。
十個月後,世界上有了風無名。她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眼,她看見沒有燈火的屋子,看見血水中,自己咬牙用烤過火的剪刀剪斷胎盤的蒼白女子,看見血水裏漂著的一朵小小的玉蓮花,聽見她用被子捂住的無聲的輕吟,聞見漫天漫地的血腥氣息,感覺到她用滿是淚水的臉死死貼在自己臉上,哽咽的道:“孩子,不哭……不能哭……哭了我們都沒命……求求你,別哭……”
於是,她成了第一個不曾哭過的新生兒,為了保住那個女子和自己的命。
一個常年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封閉的木籠子中的孩子。
木籠中苟且活著的幼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