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裏朝外發生的種種事情,身在病中的杜雲錦自然是不知道的。
那日從燈會歸來後,後半夜裏她就無端地發起熱,待到次日清晨如玉發現時,她已然陷入昏迷之中。如玉當即就回稟了東宮總管郭厚生,郭厚生皺皺眉,讓她去禦醫院去請了禦醫前往診治。
慶王參政,朝中人心紛紛倒向,極少有人看好太子蕭瑀,於是連帶著禦醫院那種小衙門也開始狗眼看人低,對杜雲錦的病情也隻是敷衍過去即可,並不曾真正的上心。
杜雲錦從前在月牙城時,因為習武的緣故,身子一向都健康,極少有生病的時刻。之後到了帝都服了“夢斷”,身子開始逐漸孱弱,但又得到蕭少康暗地裏的細心調養,倒也沒有害過大病。可那夜的一瞥,她雖麵帶微笑,心情卻是急鬱,連帶著一發不可收拾起來,以至於高燒遲遲未退。
魏忠臣到東廂房時,杜雲錦還陷入昏迷之中,她幹裂的唇微微地張著,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
如玉歉意地對魏忠臣笑笑,俯下身去仔細傾聽,斷斷續續,含含糊糊地似乎在念叨著什麼“小矮馬”。
那片蒼茫的大地上,杜雲錦看見彎彎的月亮掛在深藍的夜空之中,小矮馬邁動著四條小短腿,撒著歡兒地朝她跑了過來。一靠近她,它便無比親熱地湊到自己的臉上,四下的磨蹭著,表達著屬於它自己的想念與欣喜。她似乎已經忘記它早已不存在,早已經被埋在月牙城外的英雄墓中,她像是初見它時的小姑娘們,眼裏綻放著喜悅的光芒,愛昵地撫摸著它光亮的毛。
“阿錦……”
身後忽然傳來是誰呼喚她名字的聲音,不是蕭瑀口中的“錦兒”,而是透著滄桑的“阿錦”。她莫名地回頭看去,驚見父親蹣跚而至的身影。父親還是和以前一樣,穿著厚厚的鎧甲,是位英勇的大將軍,隻是那頭盔下隨風飄出的花白長發卻刺痛了她的雙眼。
“阿錦……”
父親握住她的手,仔細地看著她的臉,滿腹訴說的話語最終都隻化作一句帶著淡淡歎息的“阿錦”。她不是個孝順女兒,若她是個孝順女兒,就不應該丟下日漸年邁的父親,獨自回到帝都,執意將父親和杜家軍帶入太子的陣營。
“丫頭。”
又是誰不羈的笑容在她的麵前閃現,那雙握住她的手悄然鬆開,換做雙臂抱劍的卿若風。他一向是精致的,可此時出現她眼前的他卻顯得風塵仆仆,透著歲月的滄桑。
她張張嘴,想回應他的呼喚,張大了嘴卻隻有狂嘯而至的風,聽不見她的任何聲音。卿若風沒有介意她的不回應,他徑自拍拍她的肩膀,目光看向遙遠的戈壁,無奈地說:“丫頭,你自己好好的。”
他喜歡捉弄她,喜歡欺負她,人前總是裝作一副長輩師長的模樣,背地裏卻帶著她幹過不少偷雞摸狗,惡整別人的勾當。她習慣他的毒舌,卻十分不習慣他這樣的無奈口吻。
“卿……”
她努力地想發出聲音,想告訴父親和卿若風,她很好,他們不必為她擔心。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無論是什麼樣子她都必須走下去,哪怕那個人的懷裏是另外一個人的身影,她都隻能將之拋諸腦後。可她還是發不出任何聲音,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身影逐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在整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