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溫潤的三月草長鶯飛,楊柳忙著垂綠,桃梅忙著堆錦,小鎮裏的商販們忙著生意,來去匆匆的旅客忙著……呃,尋仇。
幾個修仙模樣的人大概是見我一副山裏獵戶打扮,又是十三四歲的小孩,便上前來攔住我,和氣地問:“小朋友,可知這附近是否有一個地方名叫滾出去山穀?”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們,老實地點了點頭。
滾出去山穀是我師傅起的名字,我在那裏生活十幾年了,我當然知道。
他們似乎很高興的樣子,又接著問:“請教怎麼走?”
“往東十裏,有五座山,左起順數第二座裏麵就是。”我繼續老實地回答,然後看著他們意氣風發地與我別過,微微歎了一口氣。
想必又是一批來找師傅尋仇的。
從記事起,我便跟著師傅在山穀裏修煉,至今已有十四餘年,不過在我看來,與其說是修煉,不如說是養老。師傅是一個極其懶惰的人,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飯睡覺,從沒見他修習過法術,對我也隻是耐著性子教我識了幾個字之後就不管我了,以至於我一度非常懷疑他所說的當年相中我這隻骨骼清奇的小狐狸,給我灌了兩百年法力直接進化成人形,是不是其實相中的是我跑腿打雜的能力。不過,懷疑歸懷疑,這些我倒也不在意,我對修仙本就沒有多大興趣,每日在穀裏吃吃喝喝養養師傅,也還是不錯的。
稍微有些樂趣的時候便是有人前來尋仇的時候。說真的,養師傅這些年來,他雖然不怎麼管我,但其實是非常好伺候的,概括起來就是約等於養一頭豬,唯一不足的就是不能用來宰了吃而已,因此,我很是不理解為什麼年年都還會有那麼多從四麵八方前來尋仇的修仙人士。
對於這些義無反顧、勇往直前、執迷不悟的尋仇者,師傅曾經教導我,他們都是不辭辛勞搜羅了各種珍貴法器,然後不遠萬裏前來贈送給他的,因此若是我在外碰見問路的人,一定要本著唯恐對方找不到路的態度熱烈歡迎詳細指導,務必讓對方能夠順利抵達。起初,我還稍微有些為師傅擔心,但隨著後山洞中收藏的各路珍寶法器越來越多,我也就逐漸淡定了,所以,如今我也隻能目送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心裏暗自感歎,到時候你們可千萬不要來找我,我也是逼不得已,師命難違啊!
思及此,我心裏也釋然了很多,便一轉身,向著小鎮中心的大梧桐下走去,那個仙風道骨的說書人,想必此時已經準備開場了。
雖然作為一隻小狐妖,我是很不愛聽那些人妖戀的故事的,結局無非就是我們妖類倒黴,人除了傷點心還是該吃就吃該睡就睡,但苦於師傅愛聽,因此我除了要勤儉持家養活師傅和我之外,又多了一個睡前說書的任務,長久下來,以至於我最近都在考慮等師傅仙逝以後,要不要跟隨這位老人去說書為生。
想著想著,我走到了大梧桐附近,遠遠便看見樹下已經圍坐了一堆聽眾,好在我雖然年紀小擠不動,但至少是個狐妖,加上多年上山打獵的經驗,身手還是不錯的,於是,我活動活動筋骨,打算像往常一樣,串到梧桐樹上去偷聽。
但是當我一個縱身躍上樹時,卻發現那裏卻已經坐了一個人,待我看清此人後,頓時不由自主地停下動作,轉而思考著一個問題。
那真的……是一個人嗎?
說他是人,我覺得妖族會有意見的,因為素來以傾國傾城著稱的妖族若是被一個人類的長相超越,那是恥辱。
說他是妖,我覺得仙族會有意見的,因為素來以超凡脫俗著稱的仙族若是被一個妖精的氣質超越,也是恥辱。
說他是仙,我覺得……我覺得天下所有生物都會有意見的。
因為他雖然像人一樣靈氣,像妖一樣美貌,像仙一樣絕塵,可是那雙美麗得攝人心魂的眼睛裏所散發出來的光芒,卻是任何一種生物都不具備的、天地之間絕無僅有的、很久以後我終於絞盡腦汁想到一個近義詞所能描述的、也就是形容為變態的光芒。
多麼懊惱啊!如果能夠選擇,我寧願永遠做一個膚淺的外貌主義者,永遠得不到徹底了解這種光芒的機會!
而當時的我並沒有如此深遠的眼光,我隻是純粹膚淺地為他的美貌所震懾,癡癡地看著他,久久不能動彈,不能平靜。直到他注意到我,轉過頭來,幾縷閃亮的銀色長發隨著他的動作滑落出優美的弧線,良久,微微一笑。
我眼前頓時一陣暈眩,腳下一滑便自由落體了,好在很快地,一雙纖細有力的手及時將我拉住,我橫在空中完整地自轉了一圈,便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淡淡的奇異香味撲麵而來。
“你沒事吧?”他抱著我,眉目含笑,溫暖的手指理著我額前淩亂的頭發,輕輕開口,天籟與之相比,也好像刮鍋底敲破鑼。
可憐我的魂魄還沒來得及從驚嚇中歸位,就再次飛越天外,隻下意識想要盡可能溫柔地回一句我沒事以在美人心目中留下一個好印象,然而天不遂人願,我剛要喃喃開口,就在這時,“噗”的一聲,我的本能反映終究還是突破了我的自控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