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古不變的道理。
孔雀翎不是憑空出現的,就如同孔雀山莊也是曆經百年後,才有了天下第一莊的氣象。
如果孔雀山莊的後人能不負前人的聲名,那無論是否有孔雀翎在手,孔雀山莊依然無人敢犯;而後代子孫若不肖,無論前人是依仗天下無雙的暗器,還是天下無雙的劍法刀法,一樣會漸漸平庸而消失在江湖之中。
夜雨還未停歇,油燈不知不覺已暗淡了下去。兩人止住了話頭,聽更漏聲早已是深夜了。楚留香隨手撥著燈芯,在重新明亮起來的暖色光暈下,暴雨梨花針的銀匣子上的閃光落入了楚留香的眼底。
他不覺就想起了病困開封的那個雨夜,胡鐵花不知他是為誘敵,著實體會了一把英雄末路的蕭索愁苦,正如同丁喜所言,生老病死天命無常,誰都會有身處困頓的時候。楚留香雖然情感豐富,卻也非多愁善感之人,隻是見這場雨綿綿無絕,想著如此長夜,怎可無酒。
他抬眼看向那位新結識的朋友,見他側耳聽了一會兒雨聲後,也剛好轉過頭來正對上了他的目光,一瞬間兩人已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對方心中所想,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
楚留香與丁喜的生平經曆雖是大相徑庭,但隻有一樁事卻是他們從小都很擅長的,就是下酒窖偷酒喝。可惜這家客棧的招牌酒賣得極貴,卻不見得是佳釀。
若是白天的時候,他們不管想要喝什麼酒,即使是這家客棧中沒有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也會有人送來。此刻夜已深了,夥計都不知躲到哪兒打盹去了。無星無月的雨夜,道路濕滑,若是要再找人去買酒回來,卻不知要到何時。
兩人既起了興致,當下掣簽決定了南北,各奔一個方向尋酒去了。
正是沾衣欲濕杏花雨的時節,雨夜之中也未覺寒意。丁喜信步而行,輕煙一般的雨霧籠在他的身上,卻不曾打濕了他的半片衣襟。
他往北行出了十數裏,在一片黑色的樹影之中瞧見了挑出的酒幌子,上書“杏花村”三字。
才過清明,說起喝酒的地方,人人都會想起杏花村。自從杜牧的詩作流傳之後,幾乎隻要是賣酒的地方就會有“杏花村”,不想姑蘇也依循此例。
丁喜停住了腳步,微笑的眼睛裏浮現出懷念之色,仿佛眼前看到了楓葉林間小橋流水旁的“杏花村”酒家,從名字上看與其他地方的並無不同,隻不過當壚賣酒的是一位六十多歲、脾氣仍風風火火的叫作紅杏花的女子。
丁喜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她了,她看上去很凶,但她會在你沒吃的時給你東西吃,在你無處可去時給你一個家。他和小馬心中一直把她當作了祖母,把她的家當作了受傷時可以休息的地方,也隻有在她麵前,酒癮比誰都大、脾氣比誰都大的小馬,受傷時隻能乖乖地躺在床上,不敢再嚷著要喝酒。
雨絲微涼,拂過他的發,也從記憶中把少年人喚了回來。這裏沒有他的生死兄弟,卻有一位結識不過數日的朋友,還在等著他帶酒回去同飲。於是他信步走進了這家“杏花村”,挑了一壇酒就沿路返回了。
他回到了那家客棧,屋子裏一片漆黑,似乎還沒有人回來。
丁喜的眼中卻有著很奇怪的表情,轉瞬即逝,然後他微笑著推開了門,仿佛從未停頓過一樣。
屋裏本應該是一個人也沒有的,但在他進屋帶上門後,一時間感覺到了兩個陌生人的氣息,不等他有時間反應,就感覺來人已到了他身後,有一個冰冷的聲音道:
“你若是妄動一下,我手中的九天十地搜魂奪命針就會射出了。”
丁喜沉默了一瞬,然後忍不住歎息道:“若是下次要拿暗器唬人,不要說再用這樣一聽就很假的名字。”也許是因為出主意的是個女子,才會喜歡這樣故弄玄虛最後卻適得其反。
黑暗中那兩人也沉默了一會兒,才聽到先前的聲音輕笑道:“閣下好定力。”不複方才的冰冷,而是十足的柔媚動人,果然是個女子。
另一個人始終沒有說話,卻是為了保證注意力不被分散,他手中雖不一定有那麼歹毒的暗器,卻有十足的信心掌控住了丁喜的背部要害,讓他不敢稍動分毫。
那女子也輕聲細語道:“我奉勸閣下不要輕舉妄動,楚留香此時還未回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楚留香是往南去的,白天他們一路往南出城時,也曾在途中望到過道旁的酒幌子,按理說他應是比丁喜早回來才是,此時未歸確實是不太尋常。
丁喜也似乎說不出話來了。
一片黑暗之中,沒有人看得到那女子的唇角已有了笑影,她的語氣卻仍是不急不緩,淡淡問道:
“用你的一條命,換取你朋友的命,如何?”
先將對方的性命握在掌中,再用這樣商量的口吻問出這樣的問題,實在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她的話語中雖是信心十足,似乎篤定眼前這人已逃脫不得,但心中也有好奇,此人會如何回答。是會假裝應允騙取他們信任再伺機而動;還是自知性命受製於人,故而聽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