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禮哭得像個寡婦似的,吵得程太太和大少爺全都不得安寧。及至把鹿副官收拾利索裝進棺材裏了,程廷禮把軍務一扔,押著棺材回了鹿副官的老家。
鹿副官家裏的確是沒人,除了媳婦和兒子之外,就隻有一個跑腿的小子和媳婦的娘家媽。媳婦生得細皮嫩肉,是個無可挑剔的美人,隻是麵色蒼白,據說是自從生了孩子之後就一直身體不好。忽見程廷禮押著丈夫的棺材回來了,媳婦哭得死去活來,問丈夫是怎麼死的,程廷禮支支吾吾,隻說鹿副官是在戰場上中了槍。
鹿家兩口子是年輕夫妻,一年中又見不了兩次麵,以至於孩子都養出來了,二人還是如同一對牛郎織女一般,小情人似的很相愛。媳婦哭了一天一夜,哭到最後她被人攙扶進了房,她娘逼著她喝口湯水,她搖搖頭,氣息奄奄的說心口疼,要睡一會兒。
一覺睡過去,她再也沒醒,留了個同樣病歪歪的小兒子。
程廷禮本來就已經後悔得要去跳護城河,如今見鹿家徹底落到了家破人亡的光景,他難得的良心發作,竟然感覺自己罪孽深重。鹿副官父母早亡,於是程廷禮給了鹿太太那個娘家媽一筆養老錢,又把鹿副官的小兒子領上了火車。
那小兒子不知道是有什麼病,生得大腦袋小細脖,幾乎就是麵無人色,相貌則是堪稱怪異,上半張臉隻能看見一雙奇大無比的眼睛,這兩隻眼睛,內眼角快要在鼻梁相連,外眼角快要劃到太陽穴,任誰見了都要嚇一跳。程廷禮問他叫什麼名字,他用小細嗓子嚶嚶嚶的反複回答了好幾遍,程廷禮還是聽不清楚。原來這孩子沒有正經學名,他娘疼他疼得不知怎樣才好,對他是寶寶貝貝小貓小狗的亂叫。所以程廷禮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自己也說不準。
程廷禮又問他幾歲了,他猶猶豫豫的伸出三根手指頭,手指頭細得像豆芽菜一樣。
程廷禮沒想到花朵一般的鹿副官會養出這麼個半死不活的大眼賊,想起鹿副官的音容笑貌,程廷禮鼻子一酸,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大眼賊平平安安的養到大,等將來自己死了,到陰間也有臉去見鹿副官。
☆、第二章
程廷禮悲苦難言、如喪考妣;大眼賊無端的沒了爹娘,雖然還不懂得喪親之痛,但是坐在陌生人的大腿上,也很不安。上火車下火車的回了北京城,他惶惶然的環顧四周,開始喃喃的要娘。
程廷禮無心哄孩子,直接帶著他回了家。隨手把他往書房裏一放,程廷禮被軍務勾著,匆匆的又出了門。
與此同時,大少爺聽聞父親抱回來一個小男孩,登時在他那屋裏就坐不住了。
他立刻就要去看望這個新來的小夥伴,可他的奶娘給他梳頭更衣,逼著他先去太太屋裏請安。大少爺不敢對他娘不恭,乖乖的跟著奶娘出門去了太太院裏。程太太獨自一人住著一所大院落,大少爺進門之時,她正在廂房裏屋的涼炕上躺著看書,看古舊的老書,也看洋文的雜誌。見兒子進來了,她一動沒動,隻從鼻子裏哼出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