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
一把過後,房中十分熱鬧,因為兩個孩子這回一起開叫了。
大眼賊雖是個小門小戶裏的孩子,但是作為體弱多病的獨子,也是一直被他娘捧在手裏供在頭上的,起碼在他那個小家裏,他是獨一份的至尊。如今也不知是怎麼搞的,家也沒了,娘也沒了,又來了個大孩子打他。他自認為不能受這個氣,故而一爪子就撓花了大少爺的臉。
大少爺是受了傷,他那軟薄脆弱的指甲也被撓劈了,於是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開始對著哭。有個小勤務兵隔著窗戶看見了,手足無措的開始大呼小叫,但是也不肯進去勸架,因為大少爺年紀雖小,卻不是個好惹好哄的。
幾嗓子喊出去,小勤務兵把程廷禮喊回來了。
程廷禮本來是打算出城去趟軍營,然而人在車中坐,一點精氣神也沒有,所以走到半路又折了回來。進門之後見到這兩個鬼哭狼嚎的崽子,他也沒心思管,隻橫眉怒目的吼道:“哭什麼?”又踢了大少爺一腳:“往後他就算你弟弟,你——你這臉是怎麼了?”
大少爺一天之內連受兩次創傷,真是委屈死了:“這醜八怪撓的!”
醜八怪踉踉蹌蹌的爬起來了,用他那比毛還細的小嗓子叫道:“他先打的我!”
程廷禮第一次聽大眼賊清清楚楚的說話,聽完之後,他也沒打算給兩個孩子斷案,而是狗吠一般又吼了一嗓子,把兩個小崽子全攆出去了。
大少爺不敢和父親抗衡,乖乖的低了頭想要往外走,走出幾步之後他一回頭,見大眼賊還哭喪著臉站在原地,便轉身回去一拉他的小手,一言不發的硬把他拽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院子,又走長廊穿過了一道月亮門。月亮門後是個綠蘿滿牆的小花圃,花圃裏除了一叢一叢爛漫花朵,還有兩隻半人來高的大魚缸,缸裏養著碧蓮紅魚,魚是肥魚,停在蓮葉下麵半晌不動,隻偶爾一擺尾巴,擺出水麵淡淡的一點漣漪。
大少爺跑到水缸前踮起腳,想要在水麵上照照自己臉上的傷。大眼賊獨自在月亮門口站了一會兒,隨即訕訕的跟了上來,仰著大腦袋問他:“你看什麼呢?”
大少爺扭頭瞪了他一眼:“你少跟我說話!”
大眼賊聽聞此言,當即用小籠包大的拳頭打了他一下,打完之後扭頭就跑,跑出沒有十米遠便停了,很警惕的回頭看他。
大少爺對他這小賊行徑嗤之以鼻,故意的轉向水缸繼續看影看魚。如此過了片刻,他沒聽到身後有動靜,側臉斜眼向後一瞟,他發現大眼賊蹲在一叢花草旁,正在用一根小樹枝掘螞蟻洞。
大眼賊一安靜,大少爺反倒沒法子保持冷淡了。狀似無意的轉身溜達到了大眼賊身邊,他用皮鞋尖輕輕一踢對方的小屁股:“你叫什麼名字呀?”
大眼賊沒有正經名字,所以不抬頭也不說話。
大少爺沒有等到答案,於是換了個問法:“你姓什麼呀?”
大眼賊垂著頭,盯著地上的螞蟻答道:“鹿,梅花鹿的鹿。”
大少爺在萬牲園見過梅花鹿,所以此刻福至心靈,當即做了決定:“那我就叫你小鹿吧!”
自作主張的在人家身邊擠著也蹲下來,他開口又問:“小鹿,你往後是不是就留在我家,再也不走了?”
大眼賊聽到“小鹿”二字,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了過來。茫茫然的抬眼望著大少爺,他微微張開了小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留在他家。
大少爺一想到小鹿往後“再也不走了”,不知怎的,心裏忽然生出一陣快活,小鹿的怪模樣似乎也能看入眼了,好比是自家的貓貓狗狗,再不好看,看著也親。握著肩膀把小鹿扳向了自己,大少爺跟他的英文女教師學出了一身西洋派。撅起嘴巴探出頭,他很慎重的親吻了小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