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綬踏入清和殿的時候,神思猶纏徐聞橫死涼州的怨憤,連楚王的請罪奏章也讀得漫不經心,不一刻便放下道:“兒臣以為,此事楚王自做主張,雖然一心為國,也須得懲治。”
“不錯。”林禦道,“如何懲治?”
“楚王援涼州有功,私啟藩庫有過,功過相抵,可下旨嚴斥;提督王光遠擅自出兵,應降一級使用;涼州軍貽誤軍機,寇安國責無旁貸,須得立刻鎖拿入京。”
“你以為如何?”
“臣以為,”王庭讚見林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躬身道,“寇安國跋扈不群,確實應當懲治。”
“不錯,”林禦若有所思,“寇安國難以駕馭,楚王呢?”
“我看楚王倒像是個忠臣。”林綬心思仍放在涼州軍上,王庭讚卻暗自歎息。
“忠臣?”林禦不覺微笑,“朕昔日難道不是忠臣?卻仍有宮變之禍。”
“那是——”
“昔日先帝——”
兩人幾乎同時出口,王庭讚背後一凜,方覺自己失儀,隻是他雖然住口,卻仍然驚疑於林禦此時把宮裏這條心照不宣的忌諱說出來的用心。
“庭讚,你也糊塗了麼?”林禦歎了口氣,語氣愈加溫和平穩,仿佛自二十七年前的寧王府飄來的遊魂,王庭讚幾乎錯愕到以為自己仍然坐在書房的窗下,一聲自幼熟慣的“三爺”險些脫口而出,“先帝何嚐昏庸,又何嚐為奸人所惑,不過是年邁體衰,鬥不過我們幾個成年皇子罷了。”
林綬驚得目瞪口呆,王庭讚腦中轟然作響,他茫然的抬起頭來,正迎上榻上那個骨瘦如柴的老人清明的目光,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裳。
“綬兒,楚王此時不僅是忠臣,而且是良臣,若留在朝中大用,日後或可真能替你開疆拓土。”林禦停了停,輕咳一聲,“可你是守成之主——守成之君,無須拓土之臣。”
建武六年正旦,林禦袞冕升座受禮,這一次賜宴卻由太子林綬代為主持,許多重臣退出昭乾殿的時候,都不由自主的望著金燦燦的禦座上蒼白枯瘦的病人悄悄拭淚,宛如幾十年君臣從此就要天人永隔一般。
第二日宮中便傳出“禦體不祥,一切禮儀從簡”的禦旨,令流言發展的更加猛烈,借著道賀互通消息的官員們奔走的愈加勤快,連不問世事的安遠侯府也門庭喧嚷起來。楚邕素來厭倦俗禮,索性托疾搬到寧化寺裏閑居,任楚承業楚承嗣弟兄兩個在府裏應酬賓客,隻寫信令二人早日出京團聚。楚承業為人平厚,初四清晨便老老實實到楚邕身邊侍奉,楚承嗣卻百般推脫滯留京中,令楚邕略生煩惱。
“怎麼就偏偏生成了這麼個孽障性情?”他望著書信上不掩鋒芒的筆跡蹙眉歎息,窗下看著小廝烹茶的常友春抬頭嗬嗬一笑,“侯爺當年,不也是這麼個脾氣?”
“這話公道!”門口有人哈哈大笑,洪亮的笑聲震得簷上的積雪撲簌簌掉下來,幾人方起身,寧化寺方丈惠空已經陪著兩個人進來,一位是右相王庭讚,另一人卻是近日方從定江口大營還京的定國將軍王庭禎。楚邕皺了皺眉,拱手寒暄:“稀客!稀客!”
“什麼稀客?”王庭禎久在軍旅,雖已須眉斑白仍不減精悍之氣,一把扯住楚邕,“咱們是幾年沒見,二哥卻和你日日在京裏,還客氣什麼?”
他素來性情率直,又久在京外,養出封疆大吏固有的驕悍脾氣,言語肆無忌憚,楚邕微微一笑不以為意,王庭讚卻不免有幾分尷尬,常友春上前道:“小的給兩位大人請安。”
“十幾年沒見,友春也老得多了。”幾個人落座,王庭禎笑道,“老來思故人,咱們幾個雖說自我出京這些年便生分了,卻是自幼一處的弟兄,我讓賀連楓從平州捎了好酒來,一起嚐嚐。”¤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