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位蘇鴻老本是一位名士,在北洋政府裏很是輝煌過一陣子的,後來因為不重養生,胖出了許多病症,便暫離政壇,常年在醫院裏休養。北平淪陷時,他沒跑出去;日本人知他有名望,就對他多加拉攏,不曾為難;而他在北平耗了兩年,感覺前路艱難,搞不好就要身敗名裂,故而想方設法的逃去了重慶。這一路上他飽受辛苦,瘦了六十多斤,居然就此恢複了健康,當即又開始在政府中活動起來。現今他與馬國英是互相看重,寒暄起來都客氣熱情的很,而馬國英一邊在嘴上敷衍,一邊豎起耳朵,就聽得三錦同那長袍老頭子飛快的講著英文,不知道說的都是什麼。
馬國英這邊豎了耳朵竊聽三錦,三錦那邊也在斜著眼睛偷窺他。因為怕人聽懂自己這一方的交談內容,三錦故意把那英文中的方言口音強化許多,說的又快又含糊,導致麥克文瞪著藍眼睛,一眨不眨的用心傾聽。馬國英很想阻止三錦講話,可是這邊的蘇鴻老一定要與他展望一下國共兩方的戰爭趨勢,不肯輕易放了他;馬國英無奈,隻好洗耳恭聽。
蘇鴻老這人高高在上慣了,比較自我,一說那嘴就開了河,直講了四十多分鍾方止住。他在那邊嘚啵嘚啵的大說,三錦在後麵嘰裏咕嚕的也不閑著;聽的馬國英直出汗。
一時雙方告別,馬國英回到車上,就問三錦:“你和那個人都在講什麼?”
三錦剛剛上車時,不慎把胸口撞到車門上,幾乎疼死,這時就把手合在一邊乳 頭處輕輕的揉著:“他原來是我的老師,我們很多年沒見麵了,隨便談兩句。”
馬國英不是很相信,但也不再繼續問下去。
驟變
三錦老老實實的留在馬公館裏,不敢亂說亂動。馬國英要是主動和他談話,他就也有問有答,絕不胡耍性子。馬國英見他乖巧如此,心裏又痛苦起來,暗想你不用這樣子啊,你正常一點不好麼?
下午時分,馬國英在客廳中來回的踱步,因為頭上沒有上生發油,所以幾縷花白額發就垂了下來,那形象瞧著簡直奇異。但他自己並沒有這個意識,隻是垂著眼簾若有所⊕
這時,三錦主動開了口:“我餓了。”
馬國英告訴他:“忍著。”
三錦答應道:“哦。”
猶豫片刻後,馬國英抬手摟住三錦的肩膀,對著前方輕聲說道:“你就知道吃。”
三錦審視著自己手心上的紋路:“我餓了麼。”
“餓死你。”
三錦沒再回應,隻是越發垂頭弓起腰身,是個落花流水、一敗塗地的模樣。
馬國英忽然有點心軟:“我和你開玩笑的。你在我這裏,總不會連飯都吃不飽。”
三錦怯生生的走去餐廳,填飽了自己的肚子。
坐在餐桌旁,他眼看著馬國英不再那麼陰陽怪氣的了,便試試探探的又出了聲:“我……我說句話,你別生氣啊。”
馬國英看著他:“說。”
三錦對他一扯嘴角,仿佛是要微笑:“我想給老嚴換一家醫院……我看那家日本醫院裏麵,連個正經醫生都沒有了。”說到這裏他很局促的搓著手:“其實我和麥克文老師談論的就是這件事情……他說可以幫我聯係到協和醫院,那裏的條件總還好一些……”他抬眼看著馬國英,臉上有點泛紅,笑的可憐巴巴:“你別罵我打我,我和老嚴沒有那個關係,就是好兄弟。”
馬國英麵無表情的回看過去:“你怕什麼?”
三錦訕訕的,臉上的微笑像水光一樣蕩漾著,顫唞的保持不住:“我……我真怕了你了。從來沒有人對我下過這麼狠的手……”
馬國英冷笑一聲:“你還知道怕?我以為你沒心沒肺、膽大包天呢!”
馬國英同意讓嚴雲農轉院——其實嚴雲農這個人,殘廢之後就很快銷聲匿跡,早已被外界所淡忘。現在除了馬國英想要拿他做文章之外,旁人根本不把他當成一盤菜來看——搞接收的搞接收,打漢奸的打漢奸,像他這種毫無油水的過時人物,誰有興趣去理會他?
馬國英和嚴雲農本人也沒什麼深仇大恨,要不是中間橫著個三錦,他未必會去對那個癱子趕盡殺絕。現在三錦乖的好像綿羊一樣,他也就稍稍鬆懈了精神,隨那麥克文去籌辦轉院事宜。而三錦因為沒有出入的自由,所以隻好通過電話和外界聯係,時常就和他那老師用英文長談一番。
如此過了幾天,公館內平安無事。三錦處處謹小慎微,時常可憐到可笑的地步,馬國英也就平和了心態,不再去折磨他。
這日傍晚,馬國英進入一樓的客廳內,見三錦獨自坐在沙發上,正扯著襯衫領口向內看。
他靜悄悄的走過去,而後猛然一拍對方的肩膀,把三錦嚇了一大跳。
“看什麼呢?”他很溫柔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