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他越發困惑了,氣息奄奄的追問:“師爺,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虞師爺很驚奇的發現,唐安琪把那天的事情全部忘記了。
“不是要請狸子吃飯嗎?”他仰著臉,半死不活的問虞師爺:“後來呢?我怎麼就進了醫院?”
虞師爺懷疑他是在裝傻充愣,所以猶豫了一下,沒敢信口胡言:“後來我和戴黎民起了衝突,你替他擋了三槍。”
唐安琪仰視著虞師爺,仿佛不能相信這話,一臉懵懂的眨巴眼睛。睡在床上昏迷了兩天多,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明顯瘦了一圈,皮膚像白紙一樣薄而幹燥,額頭隱隱現出青綠色的細小血管。
“我會死嗎?”他用嘶啞的聲音,天真的問道。
虞師爺始終保持著俯身姿態,把嘴唇湊到他耳邊低語:“醫生已經把子彈全取出來了。別怕,我這就帶你回家。”
唐安琪又問:“那狸子呢?”
虞師爺把臉一沉:“他跑啦!”
唐安琪感覺戴黎民的去向絕不僅是“跑啦”那麼簡單,可無論他怎樣回憶往昔,中槍時的畫麵卻始終是一片模糊。他是有這個毛病的——每當受到太悲慘太痛楚的傷害時,他那頭腦就自作主張的犯起了健忘症。
比如他隻記得自己那年是和爹娘一起被地雷崩到了土崖下麵,可當時到底是怎樣一幅情景?他隱約有些知覺,然而前後細節全忘記了。
麵無表情的向上盯著虞師爺,他忽然“噢”了一聲:“我想起來了!”
虞師爺心中一驚:“你想起什麼了?”
唐安琪一本正經的答道:“我想起你點菜的時候問我吃不吃魚,還有狸子在汽車裏抱著我哭。”
虞師爺頓時放下了心,輕鬆的斥道:“什麼亂七八糟的,你不要說話,我這就去找醫生過來。”
醫生拿出百分之百的誠意和力量來阻止虞師爺,然而失敗了。
虞師爺置醫生的勸阻於不顧,硬是讓人用擔架把唐安琪抬出了醫院。唐安琪此刻成了真正的傀儡,一粒子彈打穿了他的左肩,一粒子彈穿過了他的右腿,另有一粒子彈來的最為險惡,在他腰上打了個透明窟窿,險些就廢了他的腎髒。在藥物的麻醉作用下,他一動都不能動,隻有指尖能夠輕微的伸展收攏。
這樣一位傷者,剛在兩天前經受了一場大手術,如今又是剛剛醒來,自然應該留在院內靜養。對他來講,外界的任何顛簸和汙染都具有著致命的威脅。可是在虞師爺的眼中,醫院好像是一處龍潭虎穴,萬萬不能讓唐安琪在此耽擱太久。
唐安琪都看出虞師爺的心思了,他像隻半死的小貓,細聲細氣的問道:“你怕狸子來找我嗎?”
虞師爺沒理他。
虞師爺現在也是個有錢有勢的人物,能夠把一間火車包廂布置成病房。唐安琪被人一路抬上火車,身體受了震動,四肢百骸一起開始隱隱作痛。
及至火車真正開了起來,他忍無可忍的哭出了聲音,身上本是層層裹纏了紗布,這時就有幾處緩緩滲出了血跡。旅裏的軍醫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給他注射了一陣杜冷丁。唐安琪以為有了麻醉品的拯救,自己可以暫時免除痛苦,可是咬牙等待了片刻,他依舊是疼,便忍不住呀呀的又哭了起來。
他一哭泣,便要渾身用力,身上幾塊血跡越洇越大。軍醫見狀,連忙給他加大劑量又打了一針。
虞師爺看了唐安琪的反應,心裏也有些怕,可唐安琪是必須盡快回家的,留在外麵夜長夢多,說不準何時就會生出變故。
把一根手指送到唐安琪的唇邊,他輕聲說道:“安琪,要是疼極了,就咬著我。”
唐安琪張口便銜住了他的指頭,兩排結結實實的好牙齒開始用力合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