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調轉方向趕往吳耀祖在文縣的住處。大下午的,他在吳宅堵住了醉醺醺的吳耀祖。
吳耀祖中午起床,還沒有來得及洗漱刮臉,下巴一片鐵青胡茬。大模大樣的坐在一把太師椅裏,他抬起腿來,把穿著馬靴的雙腳架到了前方桌上。
一手攥著洋酒瓶的細脖子,他皺著眉頭麵對門口:“你怎麼來了?”
和衣衫不整的吳耀祖相比,虞清桑顯得特別整潔利落,嗶嘰長袍上幾乎沒有一絲皺褶。隨手關了房門,他拉過一把椅子,走到桌前坐了下來。
麵無表情的上下打量了吳耀祖,他平淡答道:“我來看看你。”
吳耀祖打了個酒嗝:“我有什麼好看的?你放心,我不會帶著隊伍進山打遊擊的!”
虞清桑微微一笑:“我知道。打遊擊很苦,而且朝不保夕。既然能夠在縣城裏安安穩穩的做大隊長,又何必非要去山裏活受罪?”
吳耀祖狐疑的看著他:“虞清桑,你是在嘲笑我嗎?”
虞清桑輕描淡寫的搖頭:“嘲笑你?你還不值得讓我費那個心思。吳隊長,你要知道,如果安琪還在,這個位置也輪不到你。”
吳耀祖攥著酒瓶對他一抱拳,吊兒郎當的說道:“多謝!”
虞清桑卻是沉默了片刻。頭腦產生幻覺,讓他感到自己懷裏正有一尾活魚再蹦。活魚就是唐安琪,在他的心中,唐安琪總像活魚一樣活蹦亂跳的不聽話。
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九年。他在唐安琪身上,就花了一個九年。九年中他心裏隻有這麼一個人,培養他,控製他,照顧他,管教他;罵也罵過打也打過,疼也疼過愛也愛過。
抬手撫向自己的心口,他並沒有捉到活魚,於是就立刻又清醒了過來。
一挺身站起來,他看著吳耀祖說道:“吳隊長,去把自己收拾收拾,然後到司令部辦點正事。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坐上你這大隊長的位置,如果再這樣頹廢下去,你對不起我。”
吳耀祖哂笑一聲:“是你怕不好對相川蓮交差吧?”
虞清桑繞過桌子走到他身邊。一手扶上他的肩膀,虞清桑彎下腰來,壓低聲音問道:“你和我說實話,是不是真不想幹了?如果是真,那我也不會勉強你。”
說到這裏,他好像很慈愛似的拍了拍吳耀祖的後背:“我可以去對相川大將講,大將絕對不會因此怪罪於你。這樣你成了自由的人,可以去天津投奔你的四舅。”
聽到這話,吳耀祖猛然扭頭,近距離的盯住了虞清桑。
虞清桑翹起清秀的嘴角,一臉雲淡風輕的笑意。
吳耀祖真想掐死虞清桑。
在他想死也敢死的時候,虞清桑奮不顧身苦口婆心的把他救了回來。他的脖子上還留著淺淡疤痕——是虞清桑一把奪下了他手中的刀子,而當時刀鋒僅差一點,就能切入動脈了。
死過兩次之後,他失了勇氣,不敢死了。
然後,他就落入了虞清桑的掌中。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他閉著眼睛一路向前,有時甚至寧願自己一腳踏入深淵。
然而虞清桑為他選擇的道路平坦寬闊,他瘸了一條腿,仍舊能夠走得順利。
隻是,他不敢再回長安縣了。
吳耀祖的心裏很痛苦。
他不想去當這個大隊長,可是他由匪而兵的混到如今,除了耍槍杆子之外,再沒別的本事與活路。三四十歲的人了,腿上還帶著殘疾,如果失了這個隊長身份,他可怎麼生活?難道真去四舅家吃一碗閑飯?那做不到,他沒那麼厚的臉皮。
“怎麼?”他問虞清桑:“又有新的人選了?”
虞清桑對著他一歪腦袋,像是在逗小孩子:“我隻是不願強人所難。如果你實在想要離開,那我隻好讓李香亭上來代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