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琪這時哪有心思打牌?可是眼看其餘眾人都是欣欣然的,他也就不好掃了大家的興致。錢小姐又搬出籌碼盒子,認認真真的數出四摞——這當然是為了唐安琪好,牌局散後一起算賬,如果唐安琪囊中羞澀,那她根據籌碼數目,一並替他付清賭賬也就是了。
唐安琪其實不大喜歡陪著錢小姐等人遊戲。也許大多數男子是會喜歡的,因為錢小姐摩登斯文,言談開朗,堪稱新時代完美女性的典範;不過唐安琪粗魯慣了,已經做不成風流瀟灑的少爺家。眼睛盯著麵前一排麻將牌,他小心管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一時不慎蹦出幾個髒字,會搞得麵前三位小姐一起尷尬。
如此過了大半天的光陰,錢家仆人送來奶油點心和熱咖啡。眾人在牌桌上暫時停了戰,各自洗手吃喝。唐安琪拿起一隻蛋糕卷子咬下一口,隻覺滿嘴都是又香又甜,實在是種享受。
他正在奶油的氣味中陶醉不已,錢小姐的表妹忽然笑問:“唐先生,聽你口音,是平津一帶的人吧?”
唐安琪連忙點頭:“沒錯,好耳力!”
這時錢小姐不小心將一塊餅幹掉進了咖啡杯裏,唐安琪一眼瞧見了,就把自己那杯推到了她的麵前:“你喝這杯,我沒有動。”
錢小姐略一點頭,沒說什麼。而那位表妹旁觀至此,詭譎一笑:“唐先生,恕我冒昧,我要問你一些隱私問題,你可答可不答,可是不管答不答,都不許惱。”
唐安琪看這表妹狡猾活潑,倒是比錢小姐更為有趣。又拿起一隻蛋糕卷子整個兒的塞進嘴裏,他鼓著腮幫子答道:“你問!”
表妹笑嘻嘻的開了口:“唐先生正當妙齡,可否婚配了呀?”
唐安琪咽下口中的蛋糕卷子:“配自然是早就配了。你也說我正當妙齡,不配豈不是蹉跎歲月了?”
錢小姐臉上微微變色,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而那表妹繼續笑問:“既然配了,為何我此刻隻見唐先生,不見唐太太呢?”
唐安琪對著表妹笑了:“太太嘛……沒能跟我一起跑出來呀!”
錢小姐的臉上立刻陰轉晴——淪陷區裏的太太,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表妹得意洋洋的圍著牌桌走了一圈,這回停到了唐安琪身後,她忽然又問:“唐先生,我很想知道在戰前,你是做什麼職業的。”
唐安琪略一沉吟:“說來慚愧,戰前我一直荒在家裏,是做兒子的。”
錢小姐這時開口笑道:“那唐先生如今是奮發圖強了。”
唐安琪對她一拱手:“不敢當不敢當,也是沒辦法,再不奮發就要餓死了。”
忽然間,錢先生從門口探進頭來問道:“唐先生,令尊令堂可是一起逃出來了嗎?”
唐安琪立刻慘笑:“唉,戰火殘酷,我如今已是無父無母了。”
錢先生得到滿意答複,當即把頭又縮回去了。
吃過點心之後,牌局繼續下去,直到了傍晚時分,警報才宣告解除。
唐安琪心中急切,這就想要趕緊下山回去,然而未等他走出別墅院門,遠方木杆上又掛起了球,竟然是敵機又來了。
於是他被錢小姐又給拉了回去。
與此同時,戴黎民站在自家那片廢墟之上,正在怔怔的發呆。
沒人知道他是站了多久,跑出防空洞的百姓們都在急急的尋找食物填飽肚皮,無暇去管旁人。隔壁館子家的小夥計從路上跑過,忽見戴黎民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就臨時轉彎,在他後背上拍了一巴掌:“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