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枳不相信所謂命運。她怕自己信了天災,就忘了人禍。因為人禍是可以憎恨和對抗的,而天意不可違。若相信了命運,她還有什麼指望?
不過有句話百麗沒說錯,善於等待才是智者,忍耐的確是必要的。
沒有人比洛枳更懂得這一點。
她抬頭看表,已經不知不覺半個小時了,她還在胡\/\/
平靜了一會兒才換下慘不忍睹的外套和長褲。打開衣櫃,看到一片陰鬱的冷色調。
倒不是她不喜歡彩色。隻是不協調。
高考之前,他們高三年級集體在市中心的指定醫院體檢,之後解散各自回家,洛枳把自己蓋了一大堆紅戳的體檢表交給門口坐鎮的老師,背起書包沿著她們全市最長的那條商業街散步,不想回家。高考前種種繁雜的事項又完成了一樣,她想,高中就要結束了。
抬頭看到一家淘衣服的小店櫥窗裏麵掛著一件明黃色的吊帶裙。那樣絢爛耀眼的明黃色。
五月天擺出吊帶裙,仿佛夏天囂張的預告函。
那天她心情不好。書包裏麵是大本的模擬題和練習卷,高考越來越近。她並不害怕,隻是困惑自己到底是離幸福更近了還是更遠了,心中莫名的焦躁無法熄滅,任她像平常一樣規勸自己要忍耐要安分,就是不管用。
她衝進店裏在試衣間穿上了那件吊帶裙。剛打開試衣間的門,就看到對麵的鏡子。鏡中人表情呆滯,臉色暗淡,十幾年不變的老土馬尾辮,整個人被明黃色襯托得好像營養不良的村姑。
心情奇跡般地安定下來。
“你應該知道自己是誰,該做什麼,適合什麼。”
方才那些空洞的大道理在鏡子裏的村姑麵前突然就變得極有說服力。她換下衣服,回家,打開書接著複習。饒是誰也無法相信有人會用一件明黃色的吊帶裙來挖苦諷刺自己,十幾歲的少女,像個苦行僧一樣修煉堅忍。但是洛枳一向善於此道。
這次似乎有點不一樣。
她帶著一身髒兮兮的柿子汁水逃也似的回宿舍,也因為心慌,和那天一樣的突如其來的心慌。
忘了在哪本書上麵看到的,上帝動動小指頭,一個人的命運就能急轉直下。至於他為什麼會動小指……也許隻是他覺得癢。就像洛枳覺得很煩的時候抬腳碾死了一隻本本分分地在地上爬的小瓢蟲。沒有原因。
她剛才明明光顧著逃跑了,為什麼現在卻能回憶起自己落跑前一秒鍾,他的目光正從柿子的屍體挪移到她的腳踝,那時候,男孩挑著眉半笑不笑,白皙的脖頸連到下頜,那麼好看的弧線。
她不是慌了嗎,這又是怎麼看到的?
就算看到了,筆尖又為什麼無法移動?
洛枳高中時候的確寫過一本很厚的日記,日記隻有一個內容,隻有一個人。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在畢業撤退的那天,弄丟了。
太久之前了,久到不知道怎麼再提筆,久到不再能夠輕鬆地地用大篇幅描繪腦海中留下的漂亮下頜線還有那憋著笑的驚訝神情,久到想不起來那時候一大片水藍色筆跡鋪展在本子上麵帶來的卑微的滿足感。
太久了。
她轉過頭,緊閉的門上掛著一麵穿衣鏡,她微微後仰一些就能看到自己在鏡中的影像:略微蒼白的皮膚,尖尖的下頜,帶上了隱形眼鏡之後不再被鏡片埋沒的美麗眼睛——
的確太久了,久到她都沒發現自己已經不是那個村姑了。每個埋頭苦讀的高中女生到了大學都會經曆的外貌上麵的蛻變,因為她很少與舊同學聯係,沒有經曆過同學會上麵此起彼伏的客套驚叫“啊你變得好漂亮”,所以,幾乎沒有察覺。
心跳快的過分。上帝勾動的小指讓她無論怎樣碎碎念都無法平息那種蠢蠢欲動的感覺。
現在的我,也已經不是當時的村姑了,不是嗎?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