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還沒有喝過這種東西。
嶽星疏從旁邊撿了一根樹枝,蹲下來幫他修鏈子,忙活了好一陣,總算是修好了,不過他的手掌也被漏出來的機油染成了一對烏雞爪,哪都不敢摸。
“謝謝你。”李飛低聲說。
居然會說謝謝,嶽星疏又欣慰了。
“沒關係。同學間互相幫助,應該的嘛。”嶽星疏胡亂將手在自己的褲子上揩了揩,就要上車離開。
“等等。”
李飛攔住他,將手裏的奶茶舉高一點,“那個,你的奶茶……”
嶽星疏笑了笑,“給你喝啊。放心,我還沒喝過。”
……
很久以後,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全貌的李飛,仍能記起第一次喝奶茶的感覺。雖然那不過是學校小店五元一杯的劣質香精奶茶,可是……
很甜。
那絲絲甜意,沁入心底,就這麼觸動了他內心那塊從未有人造訪過的角落。
在李飛過去的17年裏,很少有什麼美好的回憶。有時候,他也不願意去回憶。
火車穿過的漆黑隧道,轟隆隆,那火車一直往前開,一直往前開,漆黑卻始終無邊無際。
他時常從這樣的夢中驚醒。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還跟著媽媽一起生活。他。媽媽是一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女人,李飛有一張她的照片,可惜他已經不太記得了跟她相處的種種了。媽媽自殺的時候,他不過5歲。
後來,他是從別人背後的閑話中才得知了她的遭遇。年紀輕輕未婚生子,被趕出家門,為了生計隻好去掙不幹淨的錢,被別人的老婆打上門來羞辱。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在她留下的遺書裏,寫滿了對不起這三個字。
對不起誰,李飛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
她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平凡一角。隨著生命的消逝,她二十幾年來深藏於心的痛苦和愛戀,也像蒸發掉的水汽一樣,再無人知曉。
5歲的李飛是被警察救出來的。他。媽媽開煤氣自殺,封死了門窗,若不是樓下的鄰居聞到了味道報警,他可能早就跟著媽媽一起離開了這個世界。
媽媽的葬禮後,趕來的舅舅將他領回了家。
在這之後,就是李飛有記憶的童年。
他住在陰暗潮濕的閣樓上,白天在家裏幫忙幹各種雜活,晚上睡一張塌了一半的窄木床,經常被老鼠啃木頭的聲音嚇到睡不著。有時候他的喊叫聲吵到了樓下的舅媽,她就會提著棒槌上來把他拖下床猛抽一頓。
久而久之,他害怕的不再是老鼠,而是到舅媽踩著塑料拖鞋嗒嗒嗒走上樓梯的聲音。
其實日子也不算太糟,至少他沒有餓肚子。
但在第三年,舅舅舅媽的第二個兒子出生了,他們便偷偷商量著要把他送去福利院。後來也不知怎麼了,舅媽突然改變了主意,要把他送給熟人介紹的一戶人家。
出麵來談的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
李飛不喜歡那個男人,盡管他臉上始終掛著和善的笑容。他們獨處的時候,他會把那雙肥厚的手掌放在他的胳膊上,放在他的肩膀上,放在他的腿上,這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在被送走的前一天晚上,他逃走了。
那是冬天,陰寒的風像極了刀子,鑽進他的脖子,他的袖子,他破開洞的鞋,也鑽進他的骨頭裏。
天地那麼大,可偏偏沒有一個他這樣的孩子能去的地方。
饑餓。寒冷。
在生存麵前,很多東西都變得不再重要。◆◆
他開始懷念那個陰暗潮濕的閣樓,懷念那張睡得很不舒服的窄木床,甚至懷念舅媽對他的一頓頓毒打。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就越是懷念。他後悔當初逃出來的決定。他覺得自己應該跟那個男人走。或者,應該在三年前跟他。媽媽一起去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