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楊淩就在小集上的一家酒坊裏打雜。直到晚上才回到山神廟來,這一段直到天明之前的時光,楊淩都隨著周顛進修刀藝和身法。

每日收工之後,楊淩從沒忘記過替他這位大叔捎點吃食回來。

人在酒坊幹活,大酒缸裏的二鍋頭酒尾便經常能弄上個半斤八兩的數,拿隻酒壇盛著提在手裏,待到周顛品嚐的辰光,酒還是溫的呢。

就這樣的日子,一晃眼已經過去了兩年。

兩年的時間裏,爺兒倆的情份也越來越深,彼此在精神上也都找到了依靠與寄托。

他們不止像師徒,更像是父子。

尤其是楊淩,這兩年裏,他獲得了前二十五年生命中從不曾獲得的溫馨與關愛。

兩年時間下來,周顛已經將他能夠傳授的技藝都毫無保留的教給了楊淩。

楊淩學得很用心,很在意,練得也很勤奮刻苦,整日裏除了睡覺時間之外,幾乎連工作的時候都在尋思著刀式上的變化,揣摹著氣勁運行的配合。

他也終於明白,以前所學的那些功夫是多麼的笨拙,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如今他才相信,刀是活的,是有靈性的,隻要你試圖與它相通,自己心意的轉動,也就是刀的回應了。

酒坊的活兒,楊淩很喜歡。

他很賣力的工作,因為這不隻是賺錢養活他與周顛兩個人。

粗重的活兒,也未嚐不是鍛煉他的筋骨,磨礪他的體魄。

三年以後,他自覺比早昔強健得多,也靈敏得多了。

如今已是二十七的歲數,飽經風吹雨打的麵孔無形中都變得恁般的世故達練了。

生活裏依然脫離不開貧窮,但卻貧得安逸,窮的爽朗。

一壺老酒夠他爺兒倆對酌半宿,四兩花生亦吃得津津有味,偶爾打條野狗燉上一滿鍋,挖把野菜也能湊合著頂一頓。

兩人間沒有隔閡,沒有隱私,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周顛隻在一樁事上毫不苟且,要求嚴謹。

那就是楊淩練功的進度,對楊淩藝業的督促,他不但百般挑剔,再三苛責,更時時暴跳如雷,幾若虎狼。

他說過,就是逼,也要將楊淩逼成一個出色的刀客。

他希望,他能夠成為自己的化身。

楊淩自然能深深體會周顛的這一片苦心,所以他益加發了狠的學,拚了命的練。

睡夢中的吃語,都往往在呢喃些心法口訣呢……

又是寒冬,又在飄雪了。

山神廟的神案前生著一盆熊熊的炭火,雖說這座小殿一片殘破,四麵通風,但有了這盆火的存在,總比沒有這盆火要強多了。

就這三分的暖意,也一樣暖到人的心底去了。

周顛與楊淩麵朝麵的隔著火盆對坐著,屁股下各墊著一隻棉蒲團。身上各披著一件舊毛氅,每人麵前還有一把酒壺、酒盅,另配四小碟下酒菜,亦是一分為二。

瞧這光景,小日子過得倒是挺不錯的。

瞅著沉默中的楊淩,周顛嗬嗬一笑,道:“楊兒,你在想些什麼呢?”

楊淩將視線從紅通通的炭火上收了回來,先側過身為周顛斟了滿滿一杯酒,自己也斟滿了酒,這才低緩的道:“我是在想,時間過得也真快,自從跟隨大叔你來到這片山神廟,一轉眼已有兩年了。兩年光陰,彈指即逝,人這一生,又是那般的短暫。”

也是,有人說過一句話,叫做:長的是苦難,短的是人生。每一個人都在感慨人生苦短,卻又都無可奈何。

周顛舉起酒盅,淺淺抿了一口,籲著氣道:“可不是,一天就這麼快,一年就這麼快,人這一輩子也就這麼快。回想我年少時,那爬樹頭捏泥人的辰光,仿若就是前幾天的事。等我猛地醒覺卻過去一甲子多啦。人生七十古來稀,淩兒,過了今年,我也算是高壽了。”

楊淩笑得十分感慨:“大叔八十歲學吹鼓手,可還有十年好光景的,可我呢?眼看已達而立之年,卻仍就一籌莫展,混不出半點名堂來。這堂堂七尺之軀,想想未免羞愧!”

又喝了口酒,周顛微笑著道:“不要這麼說,好孩子,這幾年你並沒有白活。這幾年的根基,就是你一世做人的憑借,你出頭的日子就到了。等你闖出了局麵,替我了卻了心願之後,不但你過得痛快,我這老不死的也少不得沾你的光,跟你享幾年晚福呢!”

雙眼一亮,楊淩道:“大叔的意思是——?”

輕輕的點了點頭,周顛神色凝重的道:“我們從一頓飯而結緣,我要報答你的不是那頓有形的區區飯食,乃是你那一顆善良的心,一份發乎自然的悲憫。好孩子,在世態如此炎涼的今天,你能保持著寬厚仁慈的胸懷,將慈愛分贈予需要的人,這樣的善士,目前已經少之又少了。但心存仁厚的人便有福了。孩子,我的意思是說,從明天開始,你就要用我所傳,你所學,到外麵打下一片江山,立下一方鐵掙掙的威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