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點絳唇·其一

時值早春,萬物複蘇,天還未亮,雲三郎便已下床洗漱了。

雲三郎名為三郎,上頭自是有兄長倆人,然而,長兄尚未滿月,便高熱不退,沒了性命;仲兄雖較長兄活得久些,但卻在總角之年患了惡疾,藥石罔效。

雲三郎命苦,自小失怙,母親為養活其與其仲兄,長年辛勞,以致積勞成疾,又因仲兄病故,傷心過度,撒手人寰了。

母親過世時,雲三郎年十二,後由外祖母撫養。

外祖母生怕雲三郎同他兩個兄長般早逝,日夜看護,幸而而今,雲三郎年已及冠。

外祖母原本未曾動過為雲三郎說親的心思,唯恐耽誤了好端端的姑娘,但雲三郎業已及冠,必定是有福之人,可開始張羅親事了。

雲三郎生得俊俏,性子開朗,又是個能下地種田,上山打獵的,想來定能博得姑娘芳心。

外祖母將煮好的陽春麵往粗碗一盛,想了想又煎了個荷包蛋,放在上頭,才小心翼翼地端了出去。

雲三郎正要出門,見得外祖母從庖廚出來,趕緊將那粗碗接了過來,往木桌上一放,才扶外祖母在椅上坐了。

雲三郎知曉外祖母定然尚未用早膳,便去庖廚又拿了一副粗碗、竹箸來,將陽春麵與荷包蛋一分為二,又將竹箸往外祖母手中一塞,才笑著道:“一道吃罷。”

“老身年事已高,又不幹粗活,輕易不會餓,倒是你不耐餓,該當多吃些才是。”外祖母將竹箸一放,而後將粗碗往雲三郎一推,未待雲三郎出言,搶先道,“三郎,你可曾想過娶妻之事?”

“娶妻之事急不得,待我再攢些聘禮,萬不可委屈了人家姑娘。”雲三郎笑了笑,趕忙將麵前的半碗陽春麵以及半個荷包蛋吞下肚,便急匆匆地道,“外祖母,我上山打獵去了。”

他乃是個斷袖,娶不得妻,這個秘密他從未對任何人透露過。

他清楚總有一日,外祖母會同他提及娶親之事,隻是未料想這一日來得這樣快。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外祖母是決計不會同意他娶男妻的,他害怕氣著外祖母,因而不得不先敷衍著。

他心虛不已,以免自己露出馬腳,一拿起弓箭,當即離開了,不曾再看外祖母一眼。

他一麵往山上去,一麵想著該如何是好,還未想出個法子來,人已到了山頂。

他是來打獵的,又不是來遊山的,從山腳至山頂,他竟是半點都未注意到途中可有獵物經過。

他望著初升的朝陽,不由苦笑起來。

他為何會是個斷袖?他倘若並非斷袖該有多好?

他便先敷衍著,待外祖母百年,再尋一合意的男子成親過日子罷?

思及此,他忍不住暢想起了自己與男妻琴瑟和鳴的場景,下一霎,他卻陡然被負罪感淹沒了——他心底難不成盼著外祖母早日百年麼?

他歎了口氣,凝定心神,迫使自己去搜尋獵物。

然而,耗費了近兩個時辰,他卻尋不到獵物的蹤影,連常見的野兔也無一隻。

他又猛然想起來,今晨出門太急,忘記去河邊挑水了,便打算先下山去,待挑了水,再上山來,若無獵物,打些柴火去賣也是好的。

他方要下山去,卻猝然見得一人迎麵而來,來人正是同他們比鄰而居的薛七嬸,薛七嬸雙眼發紅,朝著他哭道:“三郎,七嬸可算是找著你了,你外祖母沒了,你快隨七嬸下山……”

雲三郎驚出了一身冷汗,不敢置信地問道:“外祖母怎地會……”

薛七嬸抹著眼淚道:“你外祖母去河邊挑水,失足落了水,溺死了。”

外祖母溺死了……

假若他出門前如同平常一般挑好了水,外祖母定不會……

雲三郎刷地落下了淚來,又勉強笑道:“七嬸,你勿要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