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的出來,陸翡之拚命想忍住,但是眼淚卻從眼角掉下來。

他這麼狼狽,這麼痛苦。

就好像,那個被推倒,被燙傷,被踐踏羞辱的人是他一樣。

謝眠抬手,去擦陸翡之的眼淚,安慰他:“這是最後一次。後麵我就沒再和他們一起生活過了。”

保姆回來的時候,發現了這件事,非常害怕,打電話給了謝眠的祖父。

謝眠在醫院住了很久一段日子,因為燙傷,也因為濕著衣服在地上躺了很久,高燒到昏迷不醒。

等他出院,就被接到了謝家老宅,從此輾轉在各個親戚家裏,一直到十八歲。

後來,鍾聽雨也來看過他幾次,但是他要麼躲著沒有見,要麼就沉默以對。慢慢地,鍾聽雨也就不再來了。

陸翡之卻沒有感覺到安慰。他看著年幼的謝眠,雙目赤紅,輕聲道:“我好恨啊。”

恨鍾聽雨,恨謝淮,恨那些有照顧謝眠的責任,卻對此不聞不問的人。

他從沒有這樣憎恨過誰,甚至是多次害他的雲家人,都沒有這樣咬牙切身,深入骨髓的恨。

他的恨意甚至進入到了他的靈力之中。那蔓延在幻境中的紅光,漸漸不再像之前那樣純淨,而是染上了一絲腥意。

“不值得。”謝眠意識到陸翡之的情緒不太對。他抵住陸翡之的額頭,看著陸翡之的眼睛,“沒必要在意這種人。我害怕的,也從來不是她。”

不是那盆燙水。不是生身母親的漠視和傷害。

謝眠一直想不明白,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麵對鍾聽雨,弱小又心懷期待的孩子,為什麼還會被困在這個場景裏。

直到這一刻,看著陸翡之赤紅的雙眼,看著他痛若幾身的煎熬,謝眠終於想明白了。

原來他恐懼的,是真心被踐踏,被拋棄,是付出得不到回應。

更是為了不再被傷害,寧願畫地為牢,再不敢對誰主動伸出手的,懦弱的自己。

那盆水曾經在謝眠身上留下了很大一片疤。謝眠也是從此開始,學會了禮貌疏離;學會了不再抱有期待。

後來到了雲渺,他本以為那片疤已經不見了。

原來那片疤,還留在他的心裏嗎?

從飲雪城回來,他始終沒有對陸翡之表明自己的心意。除了因為陸翡之回到幼年期,聽不懂那些話之外,難道真的就沒有一點膽怯的原因嗎?

謝眠笑起來,問陸翡之:“你想知道我害怕什麼嗎?”

話音落下,陸翡之懷裏那個孩子的身影,就突然變得模糊,漸漸拔長。

幻境的內容還在繼續,唯獨其中的主角,那個小孩子,徹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成年後的謝眠。是陸翡之所熟悉的那個,溫柔而端麗的青年。

也對,那個孱弱年幼,會因為母親的漠視而痛苦無助的孩童,早就在漫長的歲月中長大了。

沒有變得怨天尤人,也沒有變得尖酸陰暗,他長成了一個這樣好,溫柔又勇敢的青年。

謝眠看著陸翡之的眼,神色認真:“我還是很害怕。可能這輩子都改不了這個毛病了。”

膽小又防備心重,給出去一點點真心,就害怕別人會對它嗤之以鼻,打落塵埃。

他所有的恐懼,都與愛有關。

“但我願意再鼓起勇氣,嚐試一次。”

這次是陸翡之先伸出手,是陸翡之給了他足夠的愛和包容,足以讓他再嚐試著,伸出去一次手。

陸翡之呆呆地看著他懷裏,一瞬間長大的謝眠,沒有給出回應。

但他回不回應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謝眠捂住了陸翡之的眼睛,俯身,吻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