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行進的隊伍在進入宮城範圍後歸於安靜,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直到前方有人高聲呼喝:“劉慶之,你下來!”
隊伍猛然停下,劉緒揭起紗簾望去,焦清奕從馬車上躍下,怒氣衝衝地瞪著他,隔著老遠也能看出他眼下一片青灰,顯然是沒睡好。
隊伍領頭的禮官自然認識焦清奕,轉著腦袋在他跟劉緒之間看來看去,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劉緒奇怪道:“怎麼了?”
焦清奕沒有回話,隻稍稍側過身子,秦樽扶著一個人緩緩走下馬車,站定之後朝他望了過來。
劉緒的視線掃過去,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記悶棍,瞬間雙眼大睜,呆在當場。反應過來後,連忙跌跌撞撞要下車去,幾次差點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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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安平登基以來,這是宮中第二次有這樣盛大的慶典。
正殿外,紅綢從地上直鋪到殿門前。百官分列在台階兩側,禮樂在上空盤旋不散。
安平被左右宮人攙扶著走到台階高處,身後是左右各八名端莊秀麗的朝廷命婦。陽光落在她眼前垂著的珠玉上,瑩瑩地搖晃出耀眼的碎光。隔著十二旒珠望下去,遠遠的,宮門方向駛來了禦攆。
她垂下了眼簾。
禦攆由八匹駿馬拉著,駛過長長的紅綢,隔著三層三疊的台階,在下方停住,紗簾輕舞,映出裏麵端正坐著的紅色人影。
齊簡迅速地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視線,隻盯著鞋麵。他身邊的劉珂隻覺得萬分尷尬。
另一邊的隊列裏站著周漣湘,她卻在看著安平。
齊遜之沒有回來,陛下為何要嫁與他人?她實在想不通。
林逸站得離禦攆較近,卻沒有多看,隻是仔仔細細地掃視了一圈在場的百官,始終沒有發現秦樽和焦清奕的身影,心中微微訝然。
樂聲驟息。圓喜托著冊封詔書邁下台階,直到最後一層高處停住,展開黃絹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有子美德,承貴彼方。今受詔諭,入宮扶主。琴瑟和鳴,鸞鳳相對。皇天後土,佑我大梁。特封齊……”
話音驀然頓住,圓喜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睛,額頭浮出了冷汗。
昨晚安平的話忽然浮上心頭,叫他念詔書時留意著,原來是因為這個!她竟然寫的是齊遜之的名字!!!
這這這……叫他怎麼念才好?照著念是錯的,不照著念會不會事後被問個抗旨不遵之罪啊?
他這邊猶豫掙紮著,那邊百官已經發現不對勁了。齊簡看了一眼身旁的劉珂,這下換他尷尬了。
等在殿中的崇德陛下和東德陛下忽然聽到外麵沒有聲音,也有些奇怪,當即就要打發人過來詢問,忽然又聽安平高聲道:“直接念後麵吧。”語氣裏有幾不可察的悵惘。
圓喜抹了抹汗,總算逃過一劫,跳過了名字,繼續念道:“賜一品親王爵,封號清平王,歲俸銀萬兩,祿米萬斛,封地長安洛陽二郡,攜轄京都。欽此——”
伺候在車攆旁的侍從立即挑起正前方的紗簾,裏麵的人早已屈膝跪下,左手按住右手,緩緩叩首到底,手置膝前,頭置手後,稽留多時,行了稽首大禮。
圓喜複又高呼道:“請清平王入見——”
挑紗簾的侍從又去側麵揭開紗簾,伺候著車中人下來,不知為何,伸出去的手臂竟都有些顫唞。
安平終於抬眼去看,紅色的衣擺一點一點從車內延伸出來,靴子緩緩地踩到地上,他站在車攆旁,朝她的方向仰望過來。
大紅的喜服宛若天邊晚霞,他的發絲簡單地垂在肩後,隨著衣袂在風裏翻飛時,張揚濃烈,像是濃墨在紅綢上潑出的山水。而他本人恰是這世間最為驚采絕豔的一筆。
天地仿佛在此刻靜止,安平瞬間呼吸一窒,微微張了張嘴,說不出半個字來。
頎長的身姿像是挺立的勁鬆,他一手提著衣擺,一手垂在身側,腳步輕緩而沉穩地邁近。目不斜視,蒼白瘦削的臉上,眼光悠遠如同瀚海,嘴邊帶著一抹笑意,淡然沉靜一如當初。
官員們全部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周漣湘第一次失態到要以袖掩唇,垂頭時,眼裏微微泛濕,嘴角卻帶出了笑容。林逸執了妻子沈青慧的手,輕輕笑了笑,大概是從那人身上懂得了更當珍惜眼前的道理……
齊簡被左右的周賢達和劉珂架著才不至於暈倒。而那人真的就那樣出現了,猝不及防的,卻又堅定不容忽視地走入了他們的視野,讓所有人都以為是個夢。
直到擦身而過時,看到他朝自己遞來一記歉意的目光,齊簡才總算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頓時眼裏又開始溼潤,嘴角卻忍不住上揚著,又想哭又想笑,隻好再次垂下頭去盯著腳麵,免得失儀。
禮樂又開始響起,安平揮開身邊的宮人,提著衣擺一步一步往下走。彼此之間曾隔著一座奈何橋,如今距離正在一步步縮短。
終於快要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