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雲城的冬天是典型的北方冬天氣候,冷的早,雪卻下的晚,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幹冷幹冷的,街上人來人往,腳步匆匆。走在主街上是這樣,走在老城區曲曲折折的巷子裏,就是想走也走不快了。

這裏距離省會二百多公裏,是個不太發達的四五線小城,近些年房地產商雲集,地皮一塊塊拍賣,樓房一棟棟建起,原先千把塊的房價現在已經漲到四五千,但這都是新城區的事情,對老城區來說這裏像遙遠的外地一般,老城區的人不知道,也不了解。

整個城市被一條名為解放路的馬路分為南北兩部分,往南,是如今還算熱火朝天的新城區,往北就是髒亂差擁堵不堪的老城區。且越是往北,越是不堪,尤其是西北邊聚集了幾家上世紀成立的國營的農副產品加工工廠,苟延殘喘至今,效益勉強糊口,但年年招收的新人住在附近的家屬院裏,已經將城北工業區打造成著名的光棍遍地、魚龍混雜的是非地段。

在這種大環境之下,程鬱在城北年輕人裏顯得格格不入,他跟大家一樣,穿著深藍色的工裝,每天按時上下班,生產期忙的時候,還要三班倒,可看著就分外乖覺了。乖覺到甚至有些慫。

程鬱跟大家不是一起招工招進來的,各個廠子每年生產旺季之前會招一批新人,先從臨時工做起,能堅持下來的就轉正。小工廠效益不怎麼樣,雖然是國營的,也沒那麼多人擠破頭想往裏鑽,進來的人也有不少都出去了,留在廠子裏的年輕人大多都求個混吃等死的生活。

廠子工資不高,但福利待遇倒是按規矩來,五險一金都給按時交,逢年過節還有工會發點補助,一日三餐有工廠大食堂,家屬院裏邊有籃球場足球場健身器械,幾乎能滿足一個安分守己的年輕人的全部生活。

而一些老舊的已經關門的建築物,還能勉強看出最初的作用:長滿雜草的廢棄幼兒園院子裏,娛樂設施已經有些掉漆;被鐵鏈子鎖鎖住的一個環形建築是工廠自己的舞廳,據說當年還開放的時候有最時興的圓形吊燈;工廠生活區有個自己的醫院,現在隻有門口的藥店還在開,不過已經換成了私人承包。

外邊的世界飛速發展著,隻有工廠廠區附近好像還處在90年代一般,節奏很慢,慢到已經有些與現代社會脫軌。

唯一不脫軌的地方是蹲在廠區馬路牙子上的年輕人,幾十年前蹲在這裏的年輕人穿著工服抽著煙,衝路過的漂亮姑娘吹口哨,沒事兒的時候會幾人紮堆打牌,撲克牌落地的時候,可以扔出一對三,但聲音一定要響亮,拿出扔下雙王的氣勢。

而現在,穿著工服的年輕人蹲在馬路邊抽著煙,大聲地公放手機裏嘈雜的音樂,有的還會學習裏麵誇張的動作和劇情。

隻有程鬱沉默地站在一旁,不與他們為伍,可是也不敢遠遠地避開他們。

工廠是個小社會,程鬱可以做沉默的大多數,可是不能做公然表露出反叛與逃離的那個人,否則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他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對於這種微妙的人情有著無師自通的天賦,以及千錘百煉的熟稔。

“喂,今天回去了一起打台球嗎?”

有人拿胳膊肘碰了程鬱一下,大聲問他。說話的人是張永中,是他們同批新工人裏的頭兒,跟社會人似的,他留了個很流行的發型,劉海齊齊地貼著腦門兒。這讓他顯得有些傻,雖然他問話的語氣有些凶。

不過他這人不壞,程鬱感覺得出來,於是他說:“可是我不會。”

可是我不會和我不會完全是兩個意思,前者暗含了一點想去又沒法去的遺憾,後者則是完全的拒絕。

果然張永中聽了就樂了,他咧嘴一笑,道:“你怕這幹什麼,不會哥教你,哥人還沒台球案子高的時候就開始玩兒了,包教包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