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和南朝早晚要一戰。魏帝野心勢必要侵吞天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我們隻不過推波助瀾,各有所求罷了。”

“……”楚離神色複雜,“這麼說,赫連皇後是……師姐你的母後?”

赫連霂一頓,“我的母後是大夏長公主,不是大魏的皇後。”

……可那明明就是一個人,楚離不太能理解赫連霂的心情。

“我的母後,在大夏宮破那日,就被大火焚燒葬在了夏宮。不管赫連皇後是誰,我隻知道她是大魏的皇後,”赫連霂聲音極冷,“是滅我族人的仇人之妻。”

楚離動動唇,“原來她是你母親……”

“不是。”赫連霂顯出固執的倔強來,“我的母後已經隨夏宮一起埋葬。”她顛沛流離,亡國滅家,這一切的苦難都比不上知道自己的母後成了仇人的妻子更讓她無法承受。戰爭爆發那年她才十歲。

大夏承光元年九月,武烈帝赫連勃勃去世,夏國內亂,諸子殘殺,十月北魏入侵,十二月攻入長安。次年六月,大夏都城破。夏國百姓盡成俘虜。三十歲的長公主赫連櫻縱火焚宮,夏宮化成一片灰燼。其時,養在宮外的赫連霂被侍奉她的老宮女護在身下,老宮女身死,十歲的赫連霂被埋在發臭發腐的屍體中過了半月之久,眼睜睜看著北魏攻城大肆殺戮,看著當時四十六歲的崔浩一馬當先手起刀落攻破夏宮。

那是一段血染的記憶。漫天遍地的鮮血,屍體,腐臭,殺人之刀,她記憶裏的人各個凶神惡煞,宛如修羅降世,麵目猙獰可憎。她小小的身子,被埋在成堆的屍體中,那蛆蟲從人的屍體裏跑出來,爬到她身上,臉上,她的傷口裏,血痕裏。她有時餓極了,竟會抓起那蛆蟲往嘴裏送。吃了吐,卻又什麼都吐不出來。

戰爭帶來的慘烈非筆墨可述,那是活生生的生命,每一個原本鮮活的人,身邊的人,親朋好友,甚至包括自己,都在一瞬間死於非命。所有的戰爭落到筆墨上史書上,隻會留下寥寥幾句話,定下輸贏。但“戰爭”二字是用多少人命和鮮血填充的,字字泣血。

老宮女臨死前緊緊護住她,“小公主,你看,認清那兩個人的臉,他們沒有離開前,你一定不要動。老奴不能陪著小公主了,小公主好好保重。”老宮女的手悄悄指向了在人群中殺戮的魏帝和崔浩,他們甚至殘殺平民,並不講究優待戰俘,隻為殺戮,殺,殺,殺。鮮血染紅了大夏的土地和天空。處處彌漫著屍體和血的腥臭,夏宮宛如人間煉獄。

那是一段赫連霂一輩子都不願意去回想的記憶。她自己也仿佛死在了那場國都之戰中。

後來流離在外,被邪修的穹天派發現竟是極品爐鼎,所以擄走了她。隻是因為她太小,又被血染的沙場奪去了生機,宛如毫無生命的石頭人,穹天派便將她置於冰洞,養她玉人之體。

她甚至都沒有想過逃跑,死生於她都沒有了意義。直到有一天,穹天派作惡過甚,被成公興盯上,滅了穹天派的老巢,赫連霂這才被成公興所救。帶去了上洛郡,見到楚離。這年,她十一歲。一年光景,已經將原本養尊處優的小公主殘害成一個沒有感情的行屍走肉。

心腸變得石頭一樣的人兒,竟漸漸被楚離焐熱了。那無盡的噩夢,也被楚離的懷抱化成了一片溫暖。她的小師妹讓她看到生的喜悅,赫連霂終於漸漸好了起來,變成了正常人。

但那些刻骨的仇恨和不堪回首的往事,卻從未真正消失過。赫連霂永生難忘,即便她曾一次又一次想,隻要和楚離安安穩穩的活一世,也就夠了。可當有一天,大魏宣告天下,立大夏長公主赫連櫻為皇後,赫連霂被深埋在骨子裏的恨再一次迸發了。她的母後,竟然嫁給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赫連霂恨的就不止是魏帝和崔浩,也一並怨恨上了自己的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