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闕想到這裏,一時平靜無比,又有著淡淡的苦澀。身上的枷鎖被人突然拿去了,可是父親長眠地下,這仇怨到底要不要再清算,要不要都放下,他變得很是茫然。
望著照浪不斷顫唞的身軀,他眼中的血色慢慢消去了,終於搖頭道:“不。”
照浪垂下眼簾,昏迷前,他看到元闕、側側、螢火……他是一道風雷,勾出了無數地火,如今,是煙消雲散的時候了。
他想他一直探尋的那個謎,就要永遠埋於地下。也許他並不想知道答案,才會在刺殺時代紫顏受了這一刀。也許他早已累了倦了,忙忙碌碌活得像個傀儡,不如歸去。
“你沒有問過鏡心嗎?”昏沉如夜的夢中,他遠遠聽到了這句問話。
“為什麼要問她……哦,是了,以她的本事,或能看清真相。那時卻不湊巧,鏡心回去時,王爺才剛剛回來。”無邊的黑色中,他看不到任何人影,卻知這就是紫顏,“你呢?如果她能辨析出真偽,你替我和他都易過容,你說,他究竟是不是我爹?”
他厲聲追問,心膽俱裂,神魂皆傷。
“紫顏,你告訴我!”
“……你真的想知道?”
“是,這是我畢生最大的疑問。”
沉默的背後,是苦澀難忍的心酸,紫顏歎了口氣,“既然當初生父拋棄了你,你又何苦要知道他是誰?身為飄萍,何必尋根?這世上,你是誰的兒子並不重要,你做過什麼,才會留下印記。何況熙王爺那樣的人,根本不配做你的父親!”
照浪微微一怔,想他追尋身世,始終為人牛馬,身負多少罪孽,留下的印記無非一片血腥。被紫顏如此剖析,此生竟走了一局爛棋,全沒了意義。
他心中亂麻糾結,細想著紫顏的話,千思萬慮漸漸如枷殼蛻去,昏沉沉再度陷入黑暗。
這一場刺殺,旁人沒看出端倪,諸師先後知曉紫顏易容為千姿之事,各自沉默,一心一意替他掩護。桫欏得知“千姿”被刺,始終陪伴在側,歉意地安撫。陰陽遠遠地將餘人隔開,由著帝後二人在暖閣中敘話。
“害先生受驚了。”桫欏翠眉蟬鬢,鳳冠翟衣,舉止中已有一國之母的氣度。紫顏端詳她半晌,笑道:“若真是千姿在此,這點陣仗,就連虛驚也不會有。”他未稱北帝,桫欏也不在意,抿嘴輕笑道:“先生過譽。他武功不弱,卻未必能看得出對方矯飾易容,多虧有先生在。”
紫顏聽見其聲清亮,尾音裏有愉快的上揚,知桫欏心情甚佳,不覺替她欣喜。兩人對千姿此次親征信心十足,言語裏說的皆是未來如何如何,紫顏心中一動,對桫欏道:“可知胎中是男是女?”桫欏輕笑道:“先生識看麼?”紫顏道:“可以一試。”
桫欏伸出皓腕,紫顏兩手同時按上,不多時便笑道:“手少陰脈動甚,脈滑如走珠,可見有喜。左腎右肺,腎盛生男,肺盛生女,要恭喜千姿即將得子!”桫欏呆了一呆,神往地道:“是兒子呀……”
若是兒子,初初生長時,就可看見他的少年歲月。翩翩馳馬來,彎弓射雕,駿馬騰空,煙火神仙一般的人物。不,她搖了搖頭,不求他龍鳳韶姿,不求他聰慧絕代,不求他千秋功業,不求他驚天動地,有千姿這般傑出的父輩,他出生就要仰望高山,可桫欏隻希望兒子能縱心獨往,隨境而安,不被帝位所羈絆。
帝王家的煩惱,在常人看來簡直可笑可憎。紫顏沒有多言,人各有命,父母的安排再算無遺策,也無法代替真實的人生。桫欏瞥見他的神色,知她想得太多,放下雜念笑道:“也罷,兒孫自有兒孫福,不如多想想自己。”紫顏撫掌笑道:“正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