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黑血流淌的屍首堆裏,身穿青衣的扶搖如暮色中的燈火,搖搖欲墜地站起。他抓起腰畔的蠱瓶,森然一笑,幽幽勾動手指。
千姿猛覺心口一痛,冷汗盡起。
他黯然望向北方,他不能這樣不明不白歸去。一念及此,鳳眸裏迸出寒玉光芒,他冷然對景範說道:“有什麼法子能禁絕蠱蟲,你隻管去試。”
景範不忍地點頭,一顆心,卻沉落深淵。
扶搖像一個死去的魂靈,向了遠處漫漫林木中飄移。青黑色的山林裏,一個玄色身影從千裏眼的鏡片中窺視千姿,身邊錦衣的少年得意洋洋地道:“玉翎王中了蠱毒,十師遠在天邊,就算景範手段滔天,隻要十二時辰內無解,就再也沒法解毒!什麼驍馬幫,什麼蒼堯,什麼北荒,都是我們囊中之物。”
那人凝視千姿與景範不甘的容顏,意味深長地道:“說到底,這是一盤大生意啊。”
這些年來,他和這兩人明爭暗鬥,直至興隆祥被趕出北荒,看似輸得一敗塗地。誰會想到,他要以勝利者的姿態,重新君臨北荒?
興隆祥會主風瀾素來沉穩的臉上,有奕奕紅光跳動。他畢生的兩個對手,如今唯有認輸,即使澤毗城有難纏的靈法師在,遠水難救近火,千姿與景範依舊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他宰割。西域聯軍做不到的事,他做成了!千姿今時今日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他做嫁衣。假以時日,他會是北荒與西域真正的霸主,無可匹敵,唯我獨尊。
他躊躇滿誌地笑著,沒有看到兒子眼中不羈的光芒。風功貪婪地凝望千姿身後的大軍,一眼看不到頭的戰馬鐵衣,圍繞著這金甲王旗下的這個人,權勢的輝煌妖嬈令他目眩神迷。對風功來說,他麵前的絆腳石,隻有一個。
扶搖終於遁入了山林中。
三騎向南飛馳而出,千姿似乎有了感應,電目疾射而去,可惜馬踏紅塵,終究失卻對方的蹤跡。景範急命衛士追擊,千姿等他布置完畢,轉向戰場,“把死去的兄弟們埋好,帶上俘虜,我要凱旋回朝。”
無論他有傷沒傷,他要和所有人,一起返回故土。就算是死,他也要站著回去,埋骨蒼堯。千姿從未想到,對那片土地,他就像戀巢的鳥一樣難棄。
天空上殘雲若火焰,紅盡處就是歸鄉。夕陽用力一跳,沒入蒼色的林木,晚風吹來一陣清寒的倦意。三軍將士隨了王旗,沉默地往北疾奔,這是一場大勝,然而死去兄弟的沉沉骸骨,提醒他們得勝後的悲涼。生還者收刀入鞘,有人吟唱淒涼的挽歌,哀鳴如寒鴉促叫,勾起一片愁腸。
這歌聲冉冉而起,春雨般漫過心頭。千姿落寞地想,他若去了,誰會為他高唱悲歌?絕世的功勳,也不能阻止人情冷暖。他自嘲地苦笑,想不到半生縱情恣意,任性而為,最終摔倒在塵埃裏。
君子不涉險地。他是君王,一直以來無怖無畏,可真到了生死關頭,他忽然驚覺,可畏懼的事多如牛毛。如果這樣去了,此生就是一地梨花雪,曾如皎皎月華盛放,待豔陽一照,便化風露無蹤。
想到這裏,他心口陡然一熱,揚起長鞭,駕馬縱橫。
他轟轟烈烈的一生,絕不會雪飛煙滅。天命也好,厄運也罷,沒有誰能阻擋他的意誌決心。他既踏上歸程,迢迢青天之下,蒼堯的國土正在恭候他的駕臨。他會等到未曾謀麵的孩子降臨人世,親吻他璞玉般的麵容,成為那柔軟的小人兒最堅實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