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經跟著下人匆匆忙忙往家中趕,長靴落地聲越來越重,楊四老爺也喘得愈發急促。
“老爺,快點,快點。”
下人的催促聲依舊不停地傳來。
楊明經隻覺得自己狼狽至極,多年在人前維護的威嚴,這一刻蕩然無存。
他為了能接任坊正使,常年在坊中做事。
想讓坊間百姓熟悉他,就得靠著一雙腿四處走動。
小民難纏,催納賦稅和賦役時,總不能都用強橫的手段,再說如今的永安坊坊正使,就喜歡這一套,滿嘴都是朝廷和皇上的仁政,所以……無論怎麼看,他都不能騎著高頭大馬“招搖過市”。
這在楊明經心裏,原本都很尋常,他也很享受來自坊中民眾的稱讚和笑容。貼近民眾會換來名聲,但也讓他第一次嚐到了民眾的痛苦。
楊明經額頭上汗水直流,腳底下也快磨出了火星兒。
這全都是因為謝氏,謝氏這個女人就像是一根棍子,再平靜的水麵也會被她攪合的波翻浪滾。
離楊家越來越近,楊明經發現,街麵上的人也更多起來,而且都與他一樣,紛紛走向楊家門口。
然後楊明經聽到了謝氏的聲音。
“若有善辯之勇的訟師,能為我們楊家寫訟狀、上公堂,我們楊家必定重金答謝,還請街坊四鄰幫忙奔走相告。”
楊明經仿佛聽到自己的心弦斷了幾根,內心深處傳來劇烈的疼痛和不安,夾雜著一股莫名的憤怒,就在這一瞬間傳遍全身。
謝氏怎麼敢這樣說?
重金答謝,奔走相告?
這話真的傳出去,很快整個大名府的書鋪都會關切這樁案子,不知有多少訟師要湊過來。
“二伯來了。”
楊明經還未想出法子應對,一道聲音響起,緊接著數不清的視線向他投來。
“這就是楊氏族長,也是我二伯,大家可都認識?”謝玉琰道,“二伯公正、廉明,這些年沒少為永安坊奔走,若是父老鄉親抬愛,將來還會成為坊正副使。”
楊明經整個人一凜,立即收斂起臉上那憤怒、凶惡的神情。他不能在永安坊民眾麵前露出猙獰之態,一切都會功虧一簣。
楊明經抿了抿嘴唇,甚至向身邊人露出笑容。
人群就像得了什麼指令,在這一刻向兩邊散開,紛紛讓出一條路,路的盡頭就是站在那裏的謝玉琰。
楊明經幾乎能聽到自己咬牙的聲音,他卻隻能裝作若無其事,一步步走到謝玉琰身邊。
謝玉琰眼睛似是更加明亮,顯然是因為有人可依仗。
“楊六娘子放心,我們必定會將消息傳出去。”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
“昨日我們也都瞧見了,那些掠賣人……著實可惡。”
民眾們不敢得罪謝家,卻可以隨意提及掠賣人。
“對,讓衙門將那些人抓起來,我們也都安心。”
謝玉琰點頭:“其實原本我也有疑慮,畢竟此事波及了四叔、四嬸,但……二伯讓我放心,若四叔、四嬸有錯,衙署懲戒也是應當,他是族長,就要持守公正,若是連這都做不到,將來何以安一坊?”
“今日我之所以拋頭露麵,一來是答謝鄰裏昨日吊唁我夫君,二來也是因為昨日下午家門口有場爭執,恐大家以為我楊氏族中不和,丟了楊氏和二伯的名聲,如今澄清。”
本來說的十分流利的謝玉琰,到這裏微微一頓,轉頭看向楊明經,好像在聽楊明經吩咐。
楊明經耳邊嗡鳴作響,腦袋一陣陣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