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易悵然,隻能“嗯”一聲,點點頭;紙杯上的水珠凝成細流,滴落在花磚上,像滴在他心裏。
她一如既往地安靜蒼白;
他想起那段送她的時光,有些心軟,想伸手拍拍她的肩給她鼓勵,但她輕輕別過身去。
他的手懸在半空中,苦澀極了。
要分別了,仍有一個疙瘩在,不問不行:“陳念,我聽北野說,那天從後山回來後,你想自首的,但他攔住你了。”
“我沒有想。”陳念說。
他意外。
陳念看他一眼,目光收回來:“鄭警官,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北野是怎麼交流的?”
鄭易看著她。
陳念指了一下自己眼睛,手指緩緩移下去,又點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鄭警官,嘴巴上說的話,很多都不是真心的。你做警察,卻不明白嗎?”
鄭易一愣。人是有潛意識的。說謊分兩種,自知與不自知。
“他總是知道,我真正想說的是什麼,想要的是什麼。”陳念說,“我對他,也一樣。”
鄭易又驚又詫,用眼睛和心交流,所以不說話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想什麼,所以即使說了話也知道對方真實在想什麼,甚至能看透對方暫時蒙在鼓裏的潛意識。
“那……那晚我把你扯到隔壁審訊室時,他的眼睛裏說了什麼?”
陳念卻不回答了,輕咬著吸管,漫不經心看著前方。
她真的要走了。
鄭易心裏苦澀極了,嗓子差點哽:
“陳念。”
“嗯?”
“以後好好地過。”
“……哪種好好的?”
“生命隻有一次。”
“是隻有一次。”陳念說,“但過對了,一次就夠。”
“如果,過錯了呢?”鄭易說。
“那也沒辦法。”陳念說。
鄭易輕輕彎了彎唇角,並不知道為何。
笑是苦澀的,漸漸他收了,說:“對不起,陳念。”
女孩搖了搖頭,說:“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鄭易五內翻騰,心口那支箭拔了出來。解脫。
隻是,他沒有告訴她,羅婷等那晚走得早的一波孩子仍然沒有嚴厲處罰,但對她們及其父母的教育和心理幹預很成功,他們和他們的家庭變了,脫胎換骨,充滿希望。
他目前還不能告訴她,他不知道現在的她能否接受,也不知四年後的法律學生能否接受。
對犯錯的孩子選擇寬容,這是社會的善意。可當孩子傷害孩子,大人該怎麼辦?
那被傷害的孩子呢?為什麼他們的苦痛最終隻能成為別的孩子成長的踏腳石;成為他們浪子回頭的標識?
陳念走了,鄭易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卷入人群,
在審問完她和北野的那個晚上,在她渾身都是戾氣的那個晚上,他送她回家時曾問她,故作無意提電影票是否想暗示李想,想利用他做不在場證明,
她回答說,是。
他又問帶著刀去後山,是否因腦子裏有想去殺魏萊的念頭,
她回答說,是。
被欺辱後的第二天她能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學校,隻是為赴魏萊的約。
他問,你這些心思北野知道嗎?
她答,他比你聰明多了。
那晚的她一身戾氣,不像今天,又平平靜靜,遮掩一切。如曾好說的,她是一個很善於隱藏的人,隱藏秘密,隱藏情緒,隱藏得絲毫不漏到了冷酷的境地。
鄭易清楚,那晚,她是故意那樣坦白的。他知道,念頭和行動有差距,有邪念不一定會實施犯罪。她原可以辯解,讓他相信她依然善良,無論經曆何種苦難也從不曾對魏萊有歹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