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公安忍不住了,恨聲說道:“你當然知道!否則你怎麼能這樣心安理得地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呢?”
孫秀英拚命地說:“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想要害死他!我隻是、隻是看他帶著個孩子那麼辛苦,我想幫幫他……”
兩位公安都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這時,秋嫂突然衝了進來,一揚手,咣咣兩耳光扇得孫秀英頭暈腦漲,“孫秀英!你真是狼心狗肺啊!”
其他躲在門外偷聽的村民們也全都湧了進來。
大家氣憤地看著孫秀英,紛紛大罵:
“孫秀英你還是人嗎?你一個月能拿五塊錢津貼,過年過節的還能收到米和油!要不是人家徐敏幫你,你上哪兒得?徐敏可是一心為你好啊!你居然那樣對她?你真是忘恩負義!”
“你真是喪盡天良啊!把王釗一家子給拆散,還把人家王釗的親生女兒害成那樣!你真是比鬼還壞!比蛇還毒!”
“解放軍是保護我們的!要不是解放軍,你現在早被舊社會的地主給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孫秀英你是畜牲嗎?你怎麼可能無端端殺了人家?你真是死一百次也不夠給你抵罪的!”
“孫秀英你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壞的人?你真是一件好事都沒做過啊!”
“賤人你去死吧!”
霎時間,村民們手裏也沒啥東西,大家紛紛脫下草鞋、爛布鞋,接二連三地朝著孫秀英扔去!
急得那兩個公安拚命地維持秩序,就怕孫秀英死在群眾手裏。
孫秀英低著頭,久久不言。
村長和秋嫂都被氣得不行,但出於顧全大局的角度,他們還是跟著公安一塊兒維持秩序,將群情激奮的村民們安撫住。
接下來,公安再次給孫秀英做了口供,又讓孫秀英在證詞上畫押。
孫秀英渾渾噩噩的。
她問公安,“我會被判死刑嗎?”
公安皺眉道:“我們隻負責調查案件的真相,至於你會被判多久……這取決於檢察院的梳理與公訴,以及法院的審判。”
“那我會死嗎?”孫秀英堅持追問。
公安不理她。
孫秀英笑了笑,“就算死……我也值了。”
“我就一條賤命,可我殺了兩個人,一個是那個小戰士,一個是徐敏……我劃得來!”孫秀英笑道。
氣得這兩個公安都攥緊了拳頭,低罵道:“禽獸不如!”
孫秀英破罐子破摔,得意地哈哈笑了起來,“那也是我賺了!”
“我想嫁個好男人,我就真的嫁了個好男人!”
“我要我養的孩子比徐敏養的孩子好,結果就是王雪照長得比王細花好看!”
“我就是要把徐敏給比下去……你看看啊,徐敏盡心盡力給我謀福利,最後她還被我給活活氣死了!哈哈哈你們說她賤不賤!我就是活得比她久,我就是舒舒服服地比她多過了十來年的好日子……就判我死刑,到了陰曹地府我也比徐敏高上一等!”孫秀英癲狂地大笑了起來。
兩公安被氣得罵了聲瘋子,退出了孫秀英的房間。
孫秀英的院子外頭擠滿了村民。
大家都聽到了孫秀英猖狂又囂張的笑罵聲。
人人都被氣得不輕,憤憤不平地說道:“就算判她死刑也便宜了她!這麼個畜牲!我們以前怎麼就不知道她的真麵目呢!”
王
就這樣,村民們被勸離了。
不過,大家離開結伴離開時,一個年輕的村民向大家嘀嘀咕咕了起來,好像在說什麼“石井村”、“以牙還牙”之類的……
是夜,村長勸說那倆公安去他家借宿,“你們別怕孫秀英跑了……我已經安排了二十多個人,今晚守住了她家的院子。”
“公安同誌你們放心,今天你倆安安心心在我家裏歇一晚,明天天一亮,我們親自幫忙押著孫秀英,送到你們派出所去。”
“放心吧,我們肯定能把孫秀英給看好了!”
那倆公安也沒反對。
“馬上就要雪崩了!!!”
那時候的陳與舟,聽說過雪崩的威力,但還沒見過。
他對王雪照有著百分之百的信任,既然她說要找個有頂的地方藏身,他就帶著她逃到了一處山丘下。
可王雪照看了看那片被他當成藏身之處的小山丘後,直搖頭,說道:“阿狼,我們得回去!回地下城去!”
陳與舟拉住她,急道:“你瘋了!要是回去……他們看到了你,他們、他們……”
王雪照,“至少你能活下來!”
陳與舟陡然變了臉色,“你說什麼?”
王雪照又改了口,“至少我們能活下來。”
說著,她不由分說拉著他往回走。
他不肯回去。
她索性鬆了手自己往回跑。
陳與舟沒法子,隻好跛著傷腿追上來,一邊吼她,要她跟著她走……
二人與騎著馬兒追上來的馬匪們打了個照麵。
那些馬匪看著美麗動人的王雪照,露出了不可言喻的猖狂大笑。
此時,天地間傳來莫名的動靜。
馬匪們愣住,突然意識到什麼,瞬間臉色大變!
他們再也顧不上漂亮姑娘,催動了馬兒轉身就狂奔著離開。
倒是王雪照拚命跑著去追他們,還大喊道:“請你們帶上我們一起走吧,我們會向兵團說明情況讓你們戴罪立功的……”
馬匪們充耳不聞,隻顧自己逃命。
沒辦法,王雪照隻好牽著陳與舟,兩人一個體態孱弱一個受了腿傷,相互扶持著趕到地下古城入口處時,卻發現——
地下古城的入口處已經被那些馬匪給破壞了!
兩人無比絕望。
不過,王雪照還是跑了過去,企圖徒手搬開那些倒塌在入口處的巨石。
陳與舟也去幫忙。
這時,坍塌的雪層像浪濤一下狂湧而至!
霎時間天地一片黑暗!
地動山移!!!
轟隆作響……
王雪照拚盡全力推開堵在入口處的巨石,又一把拽過陳與舟,兩人跪在亂石堆裏,鑽進巨石的間隙,好不容易才爬進地宮裏頭。
其間有不少碎石坍塌。
當時因為漆黑一片,陳與舟什麼也看不見。
他根本不知道……
那些或大或小的碎石全都直接砸在一馬當先的王雪照身上!
兩人逃進地宮後,陳與舟想拉著王雪照沿著來時路,盡快離開這兒,回到砂村去。
可王雪照卻說,雪崩的時候就呆在出口這兒是最好的……
那時的陳與舟還不知道,
這些常識,桑爺爺他們肯定也都知道。
那為什麼那些壯勞力出去找了,卻還是找不回來呢?
王雪照把決定權交給大家。
周士允第一個表態,“我們和砂村相助守望,唇亡齒寒,他們有事,我們當然不能坐以待斃。再說了,如果他們遇上了莫名的危險,我們隔得這麼近,肯定遲早也會出事。”
眾人連連點頭。
王雪照又讓大家出方案。
周士允說道:“不如我帶上幾個人去看看。”
有人表示不同意,“砂村前後一共派出去四支隊伍,他們還都生存經驗豐富的當地人。就這樣,人都回不來。我們就這麼去,肯定也會遇上危險。”
王雪照說道:“失蹤者是如果是因為迷失了方向,我想我有辦法——烽火戲諸侯的故事大家還記得吧?”
“我們將打濕的柴枝捆在幹柴裏,再在幹柴表麵塗上油脂,把它們扔進火堆裏,就能燃起濃濃的黑煙。”
“不過,現在有風,我們的製造的黑煙可能沒辦法直立起來……”
“我的意思是,我們每隔半小時就燒這麼一次。”
“出去找人的同學要時刻注意辨認黑煙燃起的方向。”
“一旦發現看不見黑煙了,那就必須停下往回走!”
周士允補充道:“去年國慶的時候,兵團不是給了我們十幾麵紅旗嗎?那個是真的大。”
“不如我們這樣,留三十人守護大本營。剩下的一百人,我們一塊兒出發。”
“走到肉眼可見的範圍,留一隊人馬在當地守著,執一麵紅旗。其他人繼續往下走,再次走到肉眼可見的範圍,再留一隊人馬在當地守著……”
“咱們一共有二十多麵大紅旗呢!”
“就算肉眼可見程度在八百米,那也差不多夠十七八組人接龍了!”周士允說道。
宋成粵說道:“問題就是,我們有指南針,倒是可以朝著指定的方向走去……但又要怎麼保證失蹤者是在準確的位置出了事呢?”
“後麵被派去的三支救援隊是否各種偏離了方向,才會誰也找不著誰呢?”
周士允撓撓頭,“你說的也對。”
王雪照卻認為周士允說的有道理,“失蹤者和救援隊都是在同一個方向消失的,按士允的辦法,至少我們可以確認他們是不是在戈壁灘那兒。”
大家連連點頭。
最終,王雪照按名冊點了名。
能上滿分工的,抽出一百人來,再將一百人分成二十個小組,每組確定一個組長、副組長,每個組長拿一麵紅旗,每個副組長戴一塊手表。
每人都要背上一壺水,背上手電筒、火把、鐮刀、柴刀、剪刀這樣的“武器”。
農場唯二的小毛驢,也調出一頭跟著周士允去,扛上滿滿四大桶水。
大家還約定,農場每逢整點和三十分時,就燃一次狼煙,時間大約五分鍾左右。就算有風,風將黑煙吹散……但至少大家能看到一團黑煙,就能辨認出農場的大概位置。
大家還約定好,無論發生什麼事,周士允他們最晚必須於下午四點左右返回。最晚不超過傍晚八點回到農場,因為傍晚七點半還能看到一絲光線。
就這樣,周士允率領著百人團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陳俏妞因為認識路,她也跟著周士允一塊兒去。
剩下的女知青們和十來個男知青們則趕到了對麵的廢墟高地那兒。
他們要抓緊時間搭個簡單的高台,在高台上架上炭盆,再在炭盆裏生火。
因為時間倉促,大家又兵分兩路:
這時,被薑幗英抱懷裏的小恩恩突然咿咿咿地哭了起來。
姚若男連忙抱過小恩恩,又吩咐薑幗英,“孩子估計是餓了,我和雪照先帶著孩子回去,你去找勵紅,讓她趕緊回來奶孩子啊!”
當下,薑幗英跑去找鄺勵紅了,姚若男和王雪照便回了營房。
沒一會兒,鄺勵紅紅著眼圈兒匆匆趕回來,抱著女兒去一旁喂奶。
薑幗英跟著鄺勵紅一塊兒來的,這時風風火火跑進來,“雪照!雪照……外頭有人找!”
正在收拾東西的王雪照愣住。
什麼?在這麼個陌生的地方,有人找她?
第 17 章 第 17 章
王雪照跑出來一看,原來是李楨找她。
“李排長?”王雪照有些詫異。
看著姑娘清澈靈動的眼神,李楨心如擂鼓,一張俊臉漲得緋紅。
他有些不自在,伸手鬆了鬆領口處的風紀扣,“王雪照……你、你中午怎麼沒來領飯?”
王雪照笑笑,“我那會兒睡過頭了,不過若男姐她們有幫我領了飯,謝謝李排長了。”
“你……老家是哪兒的?”李楨問道。
王雪照就覺得更奇怪了。
“我啊!”薑幗英答道。
王雪照又問:“去年年底的優秀職工評選裏,有你嗎?”
“有啊!”薑幗英答道。
王雪照再問:“去年的優秀團體評選裏,有你這組嗎?”
“當然也有啊!”薑幗英答道。
王雪照笑了,“那你為什麼還要說自己不優秀?你明明就是最重要的人!”
薑幗英:……
周士允倒是咂摸出些許道理來。
他站起身,對大家說道:“同學們,我突然想到了一個點兒,大家聽聽是不是這個理……”
“咱們上高中的時候,課本裏說‘在其位謀其職,負其責盡其事’,我覺得,現在就是咱們應該要參考這句話的時候。”
“我們109農場有一百多個同學,但我們應該團結成一個人!”
“雪照是我們109的大腦,她提出了我們農場的發展模式和前景,也就是這個‘人’應該要朝著哪個方向走、走到哪兒去,做些什麼!”
“若男姐、成粵和宇新是雪照的左臂右膀,但實際上,他們是這個‘人’的腿,由他們來決定這個‘人’走向目標地的速度是快還是慢。”
“而我們,就是這個人的‘手’,由我們來處理最簡單、但又是最繁瑣的事。所以我們的速度看起來最慢,但我們是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如果我們沒有處理好大腦交代下來的事,就算一雙腿跑得再快……就算這個‘人’衝到了目標地,那又有什麼用呢?”
“所以我們確實是最重要的人!”周士允說道。
這個比方通俗易懂,一下子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
大家紛紛開口討論了起來:
“對對對,我覺得士允說的好形像啊!平時我們幹農活不也是這樣的嗎?腦子裏先想好要幹什麼,然後伸出一雙手,去學習去摸索,一雙腿決定了我們幹農活的速度快還是慢……”
“我怎麼覺得手最重要啊!你們想想,光有腦子會想,光有一雙腳跑得再快,可手上要是不幹活兒,那這個‘人’,路來路去的幹什麼呢?”
“依我看呢,大腦很重要,手也很重要,腳也很重要!大家組成了一個‘人’嘛,要做什麼事,就得大家擰成一股繩,朝著一個方向跑啊,要不然啊……一事無成!”
……女聲,“戰友怨我調換了孩子,日夜不休地詛咒我。這事兒如果沒完,我隻能一直留在秀英身邊。”
男聲,“換孩子的事,是孫秀英幹的?”
女聲,“是。”
男聲,“沒關係,那我就一直陪著你。”
女人幽幽歎了口氣。
孫秀英驚呆了。
她淚流滿麵。
她就已經猜想到,王梓壽可能已經死了。
十幾年前,部隊曾經派人來到村裏,帶來了王梓壽的遺書。
他的遺書很簡單,一共就三句話:
【我死後,撫恤金歸母親所有。
孫秀英回家另嫁,不必守。
徐敏對不起,來生再續緣。】
當時,王梓壽母親是頭一個不相信,不接受這個事實的。
孫秀英沒有主見,既然婆婆說丈夫沒死,那她就傻乎乎地相信丈夫一定沒死。
倒是徐敏,很平靜地接受了事實。
她問起來報信的人兒,王梓壽的屍首在哪兒。
來人說,一顆炮彈落在戰壕裏,一整個班的人……屍骨無存。
隻找到十個人的部分遺物。
至於遺書,是大家在上戰場前寫下的。
王梓壽的遺物,疑似隻找回了他的半塊肩章。
部隊給出的建議,就是希望家屬同意、並承認王梓壽的死亡。
這樣,部隊才能開具死亡通知書,然後認定孫秀英為烈屬,孫秀英才能享受各種福利待遇。
由於王梓壽母親堅決不同意,並聲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部隊實在沒辦法,隻好走了。
後來,還是徐敏拖著一條斷腿來回奔波,終於才給孫秀英辦下了軍屬證。
雖然不能像烈屬那樣,能得到更好的待遇;但到了年節下的,孫秀英也總能領到一袋大米、一桶油這樣的微薄福利。
事已至此,孫秀英渾渾噩噩的腦子裏,突然想起了一個細節:
——婆母曾經背著她和人閑聊,“……她要是知道她男人死了,肯定想另嫁。那我一個孤老婆子要怎麼生活?所以我當然不能承認我兒死了!隻要我兒還活著一天,她就還是我的兒媳婦,她就得給我養老送終!等我死了她再另嫁,那時我就不管她了……”
當時孫秀英聽了這番話,驚出一身冷汗,衝過去質問婆母。
婆母卻說,她是在說鄰村的另一家孤兒寡母!
孫秀英是感激婆母的。
如果不是婆母,她也嫁不了這十裏八鄉第一等英俊勇敢的男子漢!
所以她毫不懷疑的也認為王梓壽沒有死。
她癡癡地等著他打完勝仗、升官發財的回來,她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好好和他過日子……
隻是,婆母並沒有活太久。
幾個月後,婆母去山裏挖野菜的時候,再也沒回來。
當時徐敏下山開婦女代表大會去了。
等到徐敏回來,再組織人手去找……
才知道婆母腳滑摔下不高的懸崖,卻因為年老體衰爬不上去,最終活活餓死在懸崖下!
孫秀英恨透了徐敏。說到這兒,王雪照默了默,低聲說道:“我喊了她一聲大嫂。”
王明曦和陳與舟對視了一眼。
王雪照繼續說道:“我當時又累又困,我求她給我一點兒吃的,她給了。然後我請求她,能不能在她家裏借宿……”
王明曦打斷了她的話,“這不合理,咱們當兵的,受過風紀教育。實在活不下去的時候找老鄉討點兒吃的,這無可厚非,補上合適的錢就行。但如果這一家隻有一個年輕女人在,那他絕不可能去借宿。”
王明曦又看了看周圍,發現左鄰右居其實都離得挺遠的。
他想了想,說道:“如果當時太困太累了,那麼他有可能帶著昭昭坐在……”王明曦的目光看向了堵住懸崖的那兩塊大石。
陳與舟發表不同意見,“不,他不會失足掉進水裏。雖然這裏有個懸崖,但水流的聲音很響,他一定知道這邊有危險……他還帶著孩子,絕不會以身犯險在這麼危險的地方休息。”
王雪照問道:“那陳叔叔會不會讓這個大嫂照顧孩子,他自己坐在院子外頭呢?”
陳與舟與王明曦同時搖頭:
“不可能,他是軍人,既然接受了這個任務,就一定會舍命完成。”
“事實上他也做到了寧願自己死,也要保護孩子周全……所以他不可能讓孩子離開他一步。”
王雪照沉默片刻,歸納總結了他倆的話,“所以,我吃過了一點東西後,就帶著孩子坐在了這戶人家的家門口,想著等到天亮以後再出發。”
“所以我們需要討論的下一個問題就是,劉叔缺失的手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是被那位大嫂傷的,還是在跌進河裏以後受的傷。”王雪照說道。
王明曦說道:“這個我倒是可以解釋——劉叔缺失的手臂,是被利刃直接劈下的。雖然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的傷口已經被泡壞了,但法醫說了,屬於利刃傷。”
王雪照紅了眼圈。
沉默良久,她才繼續推理:
“所以——”
“不知什麼原因,半夜時分,這位大嫂出來搶走了孩子。嗯,說不定她趁著戰士困極了、累極了,舉起了刀……”
王明曦的表情有瞬間的扭曲與痛苦。
妹妹的推理,讓他感覺既真實、又難受。
因為他和劉叔叔相處了幾年,是有記憶的。
——那是一個性格特別活潑的年輕人,犧牲的時候年紀也不大,才二十出頭。他不執勤的時候最喜歡和明曦兄弟一起玩,爬樹捉鳥、上屋揭瓦、下河捉魚……
可以說,劉叔是明曦記憶裏快樂童年的一部分。
劉叔也很喜歡昭昭。
昭昭剛出生的時候體格孱弱,媽媽花在妹妹身上的時間和精力比較多。
其他的警衛員會因為昭昭是個嬌弱多病的小女嬰,不敢抱她,就怕一個不小心弄傷了她。
隻有劉叔敢。
他說他以前也幫媽媽帶過剛出生的妹妹,所以整個警衛班裏,隻有他敢抱昭昭。
有時媽媽和龍姨都沒空的時候,也都是劉叔在帶她。
是因為這樣,當初在分開時,湯叔和劉叔的共同默契,才會是由劉叔帶著昭昭跑。
而解放軍,號稱人民子弟兵。
十幾年前的人民子弟兵,誰不是出身窮苦呢?
可以想像得到,劉叔帶著昭昭逃命,幾天幾夜沒吃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村落……
劉叔必定放下了所有的心防。
因為軍民魚水情。
可劉叔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有老鄉傷害穿著軍裝的他!
——他將後背交給了孫秀英,以為她是值得信賴的群眾,沒想到孫秀英卻幹出這樣的事!
王雪照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王明曦接過話題,一字一句地說道:“孫秀英砍傷了劉叔,奪走了孩子……”
“中間是否有博鬥,我們不清楚。但最後的結局,就是劉叔跳進了江裏,也有可能是他不熟悉地形,不得已墜了河。”
“總之,他掉進河裏以後拚命努力自救,但一直被河水衝到了二三百公裏外的南雄。”
“他好不容易才爬上岸,但此時他已經完全沒了體力。他隻好用僅剩的那隻手,抓住了枯枝,想留點線索給我們……”
說到這兒,王明曦也說不出話來了。
如今他也成了軍人。
他披上這身軍裝是為了保護國家、為了守護這個國家的老百姓。
他也一早就已經做好了時刻為國為民捐軀沙場的心理準備。
但如果他被用生命守護著的人背剌,
這是多大的譏諷!
這是多麼的痛苦!!!
陳與舟接過了王明曦的話,繼續往下說:
“劉叔的右臂已經沒了,他隻能用左手來寫,可他拚命全身的力氣,也隻來得及寫了一個‘十’字……”
“他是不是想寫‘大嫂搶走昭昭’?”陳與盤問道。
王雪照的情緒略為緩和了些,繼續參與討論,“他也有可能是想寫‘小河村大嫂搶走昭昭’……”
王明曦呆了一呆,擊掌,“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王雪照說道:“但孫秀英不會承認。”
“我算是她的第一個養女。我雖然已經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但我有過殘缺的記憶……從小到大,我總是做噩夢,夢到她是怎麼虐待我、毒打我的。”
“王細花是她的第二個養女,你們想想……王細花陪伴了她十幾年,然而她對王細花一點兒感情也沒有!王細花才十六歲,就被她賣給整個村子的男人!”
“花兒是孫秀英的第三個養女,你們是沒見著花兒身上的傷……”
——如果不是徐敏,王梓壽就不會逃婚,扔下她這個妻子不管。如果不是因為徐敏下山開會去了,她的婆母就不會因為無人救援而活活餓死!
偏偏徐敏還幫她申請到軍屬的身份,讓她有了倚仗,從此再不怕村裏人說她的閑話。
可落在孫秀英眼裏,這是徐敏在拿著國家的資源,給自己做人情!
呸!她孫秀英才不會感念這份情呢!
但現在,孫秀英的世界崩塌了。
她隱約感覺到,
她敬重了一輩子的婆母,可能不是她以為的慈愛善良,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自私鬼!
她愛了一輩子的王梓壽,根本不愛她,甚至還很討厭她!他寧願死在戰場上,也不願意和她好好過日子。
而她恨了一輩子的徐敏,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對她最好的人……
孫秀英突然失聲痛哭。
這時,秋嫂掌了一盞油燈,急匆匆從屋裏跑了過來,“孫秀英跑了!孫……”
“秀英?!”
秋嫂趕緊攙扶起孫秀英,“你怎麼在這兒啊!走走走,我領著你回房去!”
孫秀英回頭看看,這才發現院子裏空無一人,而且院門也是關得好好的!
她麵色慘白。
就這樣,先前還拘謹、沉悶的氣氛,漸漸變得熱烈歡快了起來。
付愛戎問王雪照,“雪照,剛你提出的模範標兵,還有109模式是可以被複刻的想法……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讓我們成為全國模範標兵集體?”
此言一出,熱鬧喧嘩的食堂再次鴉雀無聲。
人人都緊緊地盯著王雪照。
個個都有些緊張……
當全國模範標兵集體?
我去,這個夢想好大!
王雪照笑道:“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如果我們隻是想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撲楞,那麼我們走不出109農場!”
“如果我們隻是想改變大西北,那我們的表演舞台就隻在大西北。”
“想當全國模範標兵集體,就怕放眼全國……”
“我覺得,我們甚至可以考慮……將來要影響全世界!”
“我們國家地大物博,各種複雜的地貌地勢都有,如果從南到北,如果從東到西,我們全都實踐過,並且全國的土地和農場都能適應109模式的話,那為什麼不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種花國大西北的109農場呢?”王雪照笑盈盈地問道。
眾人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一個知青怯生生地問道:“雪照,109模式……到底是什麼模式啊?”
此言一出,頓時得到了很多人的響應。
“對對對,109模式到底是什麼?”
王雪照略一思忖,覺得確實應該給109模式一個官方說明。
她說道:“這樣吧,咱們109的領導班子,每人用一句話來說明一下什麼叫做109模式。”
“我先來。”
“109模式,是因地製宜。需要為集體尋找適合的發展路子。”
姚若男,“109模式,是以人為本。我們需要重視每一個職工的個人素質與優點。”
宋成粵,“109模式,是注重科學。閉門造車不可取,一定要聽從科技的勸告。”
秦宇新,“109模式,是人定勝天。沒有水,我們害怕了嗎?我們不怕,我們想辦法取到了水!沒有電……現在我們還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但我們也可以慢慢想辦法解決嘛!”
林燈燈,“109模式是開源節流……哎,你們別笑!我是農場會計,我的出發點就是這個嘛!你們想啊,從明年開始我們就要向國家糧庫繳糧了!再過兩年我們的口糧津貼就要取消,從此以後,我們不僅要養活自己,我們還要養活更多的國人,不開源節流,我們自己怎麼過上好日子呢?要是我們自己都過不上好日子,怎麼當模範標兵集體?大家又為什麼要去向一個又窮又沒有錢的集體學習啊?”
知青們哄堂大笑。
大家聊了好多好多。
敞開了聊。
一切都聊開了。
最終薑幗英說道:“我知道了,就是我們先過上好日子,再帶動其他的勞動集體也一塊兒過上好日子!”
“但咱們還不能光自己富,因為窮親戚會來拖後腿,對吧?”
“就像爬台階似的,我們先努力爬上三階,然後我們拉著窮親戚517,讓它跟著我們上兩階!它再拉著它的窮親戚上一階……”
“隻有這樣,咱們才能共同進步,最終一塊兒爬上致富的所有台階……是這麼回事兒吧?”薑幗英問道。
李楨急了,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雪照,你怎麼了?”
王雪照皺眉,“李楨同誌,你別這樣……不要拉拉扯扯的行吧?”
李楨當即鬆了手,“對不起!”
他甚至還往後退了一步,朝她鞠了一躬,“真對不起……但是,你能多跟我說幾句話嗎?至少……讓我知道為什麼吧?”
王雪照揉著被他抓痛的手臂,想了想,轉過身說道:“好啊!”
李楨鬆了口氣,這一次,他不再躲閃她的眼神,而是緊緊地盯著她,“王雪照同誌,我、我……我我我對你有好感我喜歡你……所以我,我我我……我……”
青年語無倫次,俊臉緋紅。
第 18 章 第 18 章
李楨看著王雪照,俊臉越來越紅。他結巴了半天,聲音越來越小,“我沒有惡意的,我……就是想對你好一點,你……”
王雪照,“抱歉啊李楨同誌,我目前沒有談戀愛和處對象的想法。”
李楨愣住。
他也顧不上害羞了,急忙問道:“為什麼?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嗎?”
“沒有。”王雪照如實答道。
李楨更著急了,“那……既然沒有,為什麼不考慮一下我呢?我、我的個人條件和基本家庭情況……讓你感到不滿意了嗎?”
“你很好,隻是我目前沒有談戀愛和處對象的想法。”王雪照耐著性子解釋。
良久,她才說道:“其實我很討厭王細花,我恨不得讓她死掉。”
公安一驚,忙問為什麼。
孫秀英說道:“因為她是徐敏養大的孩子!”
倆公安對視了一眼。
孫秀英低聲說了起來,“當初我想要證明,我不比徐敏差。可是,我確實處處不如徐敏……”
“後來我看徐敏抱養了一個孩子,那我也要抱養一個孩子……我比不過徐敏,那我養的孩子,也必須要把徐敏養的孩子比下去!”
“沒想到,我養的那個孩子……”
公安問道:“你抱養的那個孩子叫什麼?”
孫秀英答道:“我抱養的娃娃又漂亮又瘦,我喊她細花兒。徐敏的養女叫寶兒。”
她繼續說道:“細花兒確實聰明伶俐,還生得好看。可這孩子不服管教,小小年紀就跟我對著幹,我打了她幾次,她就記仇。會跑出去給老人家看她身上的傷,再拉著老人家來教訓我。不得已,我常把她關在家裏。”
“那時候我也不富裕,養了細花兒以後,日子就更加緊巴,她還這樣,我心情不好,打她打得更凶……”
“讓我覺得很難堪的是,徐敏從來不覺得我在和她比孩子!她的養女明明那麼醜、又蠢,她卻寶貝得像什麼一樣,一天到晚在外頭誇她女兒聰明、乖巧。”
“我很生氣。”
“直到五五年,徐敏生了病,覺得自己快不行了,才喊了她的戰友來……徐敏的養女就是這個戰友的,她想把孩子還回去。”
“我嫉妒徐敏,所以我不想讓她如願……”
說完這一句後,孫秀英陷入回憶。
良久,她才繼續說道:“那會兒是冬天,大半夜的,我把冰塊放進徐敏的被窩裏。她已經起不來,也動不了……第二天秋嫂她們去照顧徐敏的時候,冰塊全都化成了水。她們還以為徐敏尿床了呢!”
“我每天晚上都這麼幹,徐敏因此開始發高燒,整個人都是迷糊的。”
“我想,如果不是我這麼幹,她可能也不會死那麼早。”孫秀英笑著說道。
倆公安露麵慍色。王明曦說起了往事:
媽媽談露從懷了妹妹開始,就帶著大兒子王明曦、二兒子王明曜,養子宋明暄一直呆在贛省的娘家休養。
一九五零年五月,媽媽接到了好幾道召集令,必須回北京去主持工作。
可這時小妹昭昭才一歲,重病初愈,醫生建議再休養一段時間。
談露實在沒辦法,隻好把昭昭留給保姆和警衛員照顧,又讓長子王明曦也留下來,更是囑咐保姆,一個月以後帶著昭昭去醫院複診,醫生說可以長途坐車了,再讓警衛員和保姆帶著王明曦和昭昭回北京。
那一年,王明曦七歲。
談露帶著王明曜和宋明暄提前回京。
一個月後,保姆龍姨抱著昭昭去醫院複診,醫生告知昭昭恢複得不錯。
龍姨和兩個警衛員當即備好簡單的行李,帶著昭昭和王明曦北上。
結果吉普車開到半路時遇到炮擊。
水泥路麵被炸毀,山體滑坡。
警衛員劉叔背著行李、湯叔端槍警戒,龍姨用背帶將昭昭捆在身後,手裏牽著王明曦……
一眾五人急忙下車躲避,幾乎是剛剛躲避好,吉普車被山上滾下的亂石砸毀了。
大家雖然無事,但也被困住。
沒辦法,大家隻好步行前進,打算走到有人的地方再求助。
大家沿著公路走了很久……
意外再次發生。大家都確認,那天晚上來找裴霖的人,並不是丁書璉的手下。
丁書璉衝著譚自立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小譚,我一早說了,這事兒呢就是你的家務事兒,跟我可沒關係!你這火爆脾氣是該改一改了,以後呢……遇事先反省吧!”
說著,丁書璉帶著手下揚長而去。
譚自立麵色鐵青,質問裴霖,“你聽到了?根本就不是丁書璉派來的人……是你自己得罪了人,結果連累了我!”
“裴霖,人呢,就要敢作敢當!”
在這幾天裏,裴霖已經想了很多很多。
但他從來也沒有懷疑過姚若男……
畢竟姚若男是個弱女子。
所以他懷疑過任何人,甚至連陳嘉行都懷疑過……
他真的想不出來了啊!
裴霖隻好抱住譚自立的大腿,“真不是我!不是我!那些大字報真不是我寫的!你要是不信,拿了紙筆來,我當著你的麵再寫一次給你看看……你看了就知道了,那根本不是我的字跡!”
陳嘉行也為裴霖說好話。
譚自立看了陳嘉行一眼,“好吧,就看在你的麵子上。”
很快,紙筆就拿來了。
陳嘉行吩咐裴霖,“好好寫……就寫個‘大海航行靠舵手’吧!”
裴霖呆了半晌。
他提著筆,思緒突然回到了半夜捱打的那天……
半晌,神情恍惚的裴霖提筆寫下了“大海航行靠剁首”這一行字。
譚自立和陳嘉行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陳嘉行麵色慘白,渾身顫抖,驚恐萬分地衝著譚自立喊道:“表哥!”
譚自立冷笑。
陳嘉行立刻上前去,高高揚起了手,狠狠地朝著裴霖摑去,“你這個反動分子!”
裴霖捱了一記耳光才清醒過來……
他看著自己寫下的這句話,呆了半晌,尖叫了起來,“不是我!不是我!”
譚自立一字一句地說道:“是你自己要求當麵寫給我看的……我如了你的願,親眼看著你寫,可你看看……你寫的到底是什麼!你想剁的,是哪個領袖的首級?”
裴霖癱軟了下來,麵色灰白。
幾天後,裴霖被剃了個陰陽頭,雙手被繩索反綁在身後,脖子上還掛個著列出他長長罪名的紙牌,開始了遊街。
有人拿著大喇叭大肆宣傳他的罪名……
憤怒的群眾拿著爛菜幫子打他,將泔水潑在他身上。
他精神萎靡,腦子渾渾噩噩的也不會思考了。
他隻知道,現在他渾身上下都是傷痕……
他忍不住想起來,出事前他也曾遭受無妄之災,受了重傷躺在地上無人過問。
一個溫柔又美麗的善良女孩兒救了他。
她細心體貼地救治他,照顧看護了他整整一夜……
那是裴霖第一次體會到,原來陌生人也能對他這麼好。
他對那姑娘一見鍾情。
沒想到姑娘卻拒絕了他。
他一時惱怒,朝她放了狠話……
其實他就是想嚇唬嚇唬她。
他想逼她留下來,一輩子留在他身邊。
可第二天她就不見了。
還沒等他找到她……
他先出了事。
現在,他多麼希望那姑娘能再次出現,能再拯救他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