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透的空酒杯在尹禦真修長的指間詭異閃爍，五彩繽紛的色澤從不同角度折射出來，宛如精心打造的琉璃一般。
“我們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我想走回大廳，尹禦真卻扳著我的肩膀，強行讓我麵對著他。幽深的眼眸，恍若月下寂寞的愛琴海，波濤在海麵下蠢蠢欲動，倒映出了清冷閃耀的星輝。
“那天你對我說的話，是在故意激怒我對吧！”他看著我，眸光仿佛能夠看透世俗浮華，那麼清澈簡單地刺進我心底，“為什麼這樣做？”
他還真是聰明呢。
可惜，我從未打算過告訴他實話。
我輕笑，眼波流轉：“你的想象力未免太豐富了點，我有什麼理由故意激怒你？難道尹少爺從來沒有遇到隻為征服你的女人，所以即使遇到了，也不肯相信？”
“冷憶汐，”尹禦真仿佛是在自言自語，眼含遺憾，“為什麼我永遠學不會像你這樣理直氣壯地說謊。”
我的表情僵了僵，竟一時無語。
一陣冷風掠過，吹散了我的長發，漆黑的發絲紛飛如飄散的楊花。尹禦真勾起一縷微卷的長發，輕輕纏繞在他指間，他的聲音輕柔：“你是擔心冰祈禹會對我不利嗎？”
冰祈禹……
是的，那天冰祈禹對我說，他會掃清麵前的所有障礙。
如果南恩不是選擇了夜流螢，他一定是第一個目標。
接下來，就會是尹禦真了。
“如果我們的關係太近，不知道他又會用什麼手段來對付你，”我半真半假地笑語，“畢竟你幫過我幾次，我也不想讓你受到牽連。”
“憑他？”尹禦真嗤笑，“如果他那麼想摧毀冰景甯苦苦打拚來的家業，就動我試試看吧。”
尹禦真的眼眸仿佛瞬間斂去以往慣有的溫柔寧靜，幻化成冷酷嘲弄的惡魔。那種高不可攀的氣勢帶著兵刃出鞘時淩厲高貴的霸氣，竟讓我身體一陣冰冷。
“你究竟想對我說什麼？”
我有些不耐，卻聽到尹禦真清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如銀雪悄然翩躚：“我愛你。”
我驚住。
清寂的月華縈繞在尹禦真身畔，他像個如履薄冰的孩子，澄淨的眸心是無盡的惶恐。我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半晌竟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知道嗎？我很痛苦。”
尹禦真似乎有了些醉意，他弧度完美的唇角仍舊有著優雅的淺笑，然而他的眼神卻滿是迷茫。
我試圖從他眼中看出偽裝的痕跡，但我隻能看到一片無邊無際的痛苦無助，仿佛荒涼的原野，月光隱去後，隻剩下孤寂。
“每次你對我說了殘忍的話，我都很痛苦。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喜歡上你，第一次見麵時，留在我印象裏的隻有你的囂張冷漠，我以為你和其他女生一樣，因為有張漂亮的臉而不可一世。然而你給我那麼多驚喜：出眾的容貌，出眾的成績，出眾的性格，特立獨行又神秘莫測，讓人不得不去注意你。你有著與我旗鼓相當的聰明頭腦，我有時候甚至覺得，你對我來說，是個極大的威脅。”
尹禦真目光迷離，聲音輕柔。
“可是注意久了，我漸漸發現你比任何一個人都要真實。有時候，你的笑容意外的溫暖，讓我幾乎忘記了你的危險。我像迷失方向的飛蛾，義無反顧地接近你，有很多次我想過放棄，我看得出你隻是想要征服我，但我真的欲罷不能……每一次我都對自己說，再靠近一點吧，這樣就會離溫暖更近一點，不管身體是否已經承受不住那種灼熱，不管翅膀是否已經燒焦，哪怕……哪怕結局是毀滅，我也在所不惜……冷憶汐，我居然喜歡上了你，喜歡上你這個想方設法要傷害我的魔鬼。”
我勝利了嗎？
在已經不抱希望的時候轉敗為勝……
我看著尹禦真，目光已然冰冷如霜。我以為我會興奮，會得意，會有高他一等的驕傲，然而，什麼都沒有。
我堅如磐石的心已經裂開了悲哀的縫隙，往昔的清高驕傲變成了血跡斑斑的傷痕，月光下，支離破碎。
“你愛我嗎？”尹禦真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臉頰，顫抖的指尖如脆弱花枝，搖搖欲墜，“如果你愛我，我帶你離開這裏。”
離開這裏……
又能怎樣？
當我戰勝尹禦真，沉睡的愛就該死去了。
我冷漠地看著尹禦真，眼中的倨傲仿若點燃萬點星光的夜。
“我當然不愛你！”
驕傲的語氣，如同贏得最後勝利的女王。
仿佛經曆了無數愛情戰役，心中，再無一寸柔軟之處。
“可是你明明不想嫁給冰祈禹，為什麼連利用我，你都不願意呢？”
尹禦真幽深如潭的黑眸中竟有著一絲痛苦。
嗬，明知道自己在飛蛾撲火。
明知道結局是兩敗俱傷。
為什麼……
為什麼還要堅持！
難道說著這樣的話，看著我冰寒的表情，他的心，不會痛嗎？
難道即使心如裂帛，也想要挽回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希望嗎？
“我也想利用你離開這裏啊……”
我嫣然微笑，心已亂如飛絮，語氣卻依舊慵懶而高傲。
“……可是，如果離開這裏的代價是騙你說愛上了你，那我寧願留下。”
“你不覺得我們才是同類嗎？除了我，不會有人了解你！”
尹禦的眼眸仿若融進了深黯的霧靄。淡淡的紅酒香氣在我們彼此間縈繞，醺醉了青澀年華。
我直視他，唇邊忽而揚起一抹絢麗的笑容，絕美如花期盛放的彼岸花：“正因為我們是同類，我才需要找一個能掌握在手中的男人。冰祈禹雖然霸道，但他愛我，並且，我確信我能夠將他掌控在手心。我已經玩膩鉤心鬥角的遊戲了，我要的，是一個絕對臣服的角色！”
“冷憶汐，你這樣心比天高的女孩子是不會甘心做一隻寂寞的金絲雀的。冰祈禹隻想得到你，但他永遠不會了解你，更不會站在你的角度設身處地為你著想！”
尹禦真說得沒錯，在此之前，我就已經清楚我的宿命。
我將寂寞、孤獨、平淡地度過我的一生。
可是即使這樣，也比承認愛上了尹禦真要好得多。
隻有殘忍冷酷地拒絕他，在這場遊戲裏，我才是永遠的勝利者！
“尹禦真，你覺得現在說這些話有什麼意義嗎？”我冷笑，“嫁給冰祈禹是我的選擇，既然作了決定我就不會反悔，就算不幸福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憑什麼幹涉我的事情，我又沒有求你幫我！”
“你真的從來都沒有愛過我嗎？”
尹禦真問這話的時候，眼中卻沒有一絲希冀，仿佛早就猜到了我的回答，他等我的回答，等待那個放棄我的理由。我似乎在他迷醉的眸中看到紛亂的記憶。
“嗬，你要我如何回答呢？”我撩起長發，妖媚的笑容，風情萬種，“別忘了，我曾經告訴過你，如果我說我愛上你了，千萬不要相信我。如果現在你還問我這種問題，隻能表示你太愚蠢。你已經沒有資格做我的對手了。”
尹禦真終於絕望，仿佛唯一去愛的理由也沒有了。
他的臉頰蒼白如瓷，漆黑的眼瞳滿含冷酷。那種冷酷是我不曾見過的，像利刃般毫不留情刺穿心口。
“冷憶汐，你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清冷絕望的聲音，如純白的櫻花，在我的世界裏紛紛揚揚。
“我從來都是沒心沒肺的樣子，當初你也是知道的。”
我無所謂地輕笑，目光淡如止水。
“反正，傷害了別人，痛的又不是我。”
接著，我推開尹禦真，若無其事走入大廳。
侍者優雅地拉著小提琴，悠揚的旋律在奢華高貴的大廳內縈繞，雪白的大理石地板光潔得可以倒映出每個人的影子。我避開談笑著的貴族名流們，朝門口走去，還沒走幾步，便被保鏢攔住。
冰祈禹抱著肩，冷冷地望著我：“你想去哪兒？”
我白他一眼，語氣清冷：“我回家還不行嗎？”
“不行！萬一你反悔了，我又怎麼能找到你！”
“哦？禹少爺有可能找不到我？真是天方夜譚啊。”我看著他，笑容無比嘲弄，“我家的地址你知道吧，我爸媽的工作你也調查得一清二楚吧，如果我消失不見了，你完全可以用燒掉我們家房子這樣的威脅來強迫我就範啊，這不是你慣用的伎倆嗎？”
冰祈禹表情僵硬，“冷憶汐，我沒有你想的這麼無恥！”
我收起笑容，語氣瞬間冰寒：“那就讓我走！”
冰祈禹箍住我的手腕，態度決絕：“我絕不允許明天出現任何紕漏！今晚你必須住在這裏！沒得商量！”
他帶我朝旋轉樓梯走去，我無法掙脫，隻能被動地跟著他，窗外有輕盈的風吹進來，揚起我銀白的裙擺。
大廳內所有人都仰著臉看我們，神情驚詫，仿佛是在猜測著我與冰祈禹的關係，我不屑地撇撇嘴，視線卻無意中撞到樓下的尹禦真。
他站在正中央，玻璃吊燈的光芒盡數傾瀉於他身上，竟虛幻得那麼不真實。那雙漆黑如墨的眸空洞而茫然，即使千萬光輝縈繞在他周身，也無法給他的瞳人裏注入一絲明亮。
他像是被抽去了靈魂，華麗的軀殼裏空洞洞的。
我的心髒有些痙攣，突如其來的劇痛讓我喘不過氣。
尹禦真現在是真的愛著我吧，可愛情這東西，又能維持多久？
當不愛的時候，曾經的忠貞不渝像易碎的玻璃飾品般轟然破碎，那樣的結局又有幾個人能承受？
我不相信尹禦真會永遠愛著誰，從來都不相信！
我移開視線，毅然決然地走上樓去。
腳下厚厚的地毯，延伸出了沒有希望的道路。天花板上絢麗的水晶吊燈灑下暖色調的光芒，將走廊裏映照得亮如白晝。我跟著冰祈禹朝走廊盡頭走去。那間安排給我的房間，就在冰祈禹隔壁。門外站著高大的保鏢，神態恭敬謹慎，眼神卻銳利如刃。
嗬，名為保護，實為監視罷了。
我躺在床上，靜靜望著窗外的點點繁星，細碎的星芒，仿佛螢蟲，如此美麗，如此……自由。
聽說冰景甯和冰婭諾去了墨爾本，明天才會回來，真不知道冰婭諾見到我會是怎樣的表情，我倒希望她能夠不顧一切地反對這樁婚事，冰祈禹和冰景甯都那麼疼愛她，如果她態度堅決，事情也許還有轉機。如果冰祈禹一意孤行，我就需要用些比他更加卑鄙的手段了。總之，我才不會將自己的幸福當做遊戲隨便敷衍。
手機不斷地振動，屏幕上的號碼儼然是夜流螢的。她今天沒有出席宴會，我也沒有得到任何關於南恩的消息。隻是夜流螢給我打過不少電話。
她是想要祝福我嗎？
我才不需要這種虛偽的祝福！
我摳掉電池，將手機隨意丟在地板上，漸漸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