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麵上逐漸浮現出與年紀不符合的陰狠成熟,稚嫩的嗓音裏藏了密密麻麻的刀劍,“我會找到他們,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他們。”
曠野裏有幢幢鬼火,崔嫵在墳場守著一夜又一夜。
家中所有的積蓄都被她翻了出來,請鄰裏婆子買來棺木,又跟莊頭打點過銀錢,葬在了城外。
幾抷黃土下去,崔嫵再也見不到阿娘了。
至此,八歲的小娘子又變成了一個孤兒。
阿娘下葬之後,崔嫵好久沒有吃飯了,縮在墓碑旁邊奄奄一息,墳邊隻有沒除淨的野草陪著她。
變成哪隻野狗的食物,也隻是早晚的問題。
昏昧之中,她好像看見那個灰藍包髻的女人又回來了,似乎是回來看自己“戰果”的。
餓意、恨意,讓崔嫵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死死咬住——
—
楓紅被崔嫵突然的動作嚇到。
她好像一隻反撲的獸,連嘴帶著手扣住郎君的手,不肯讓獵物逃跑。
瞧這力道,郎君的手要是被咬破了……要是讓其他下人們看見,青靄堂那邊不定得以為夫妻倆鬧到動手的地步了。
楓紅著急地要叫醒她,又怕外頭簷下躲雨的丫鬟們進來。
謝宥的手已經被咬出鮮血,可擔心豁了崔嫵的牙,並未輕易甩開她。
她好像是被夢魘住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想要掙脫出來。
謝宥動了動嘴,成親將滿一年,竟不知如何喚她。
對外他稱崔嫵為內人,私底下都是崔嫵過來喚他一聲“官人”,兩個人才簡單說幾句話,如今是喚她“阿嫵”,還是像尋常恩愛夫妻一樣喚一聲“良人”?
他們算恩愛嗎?
大概算吧,在謝宥看來,成親之後這段日子一直很舒心,他對崔氏有喜愛,亦有敬重關心,這是他的夫人,將來得相伴一生。
“阿嫵……”
這一聲略低了些,連楓紅都沒聽到,遑論喚醒崔嫵。
門外傳來腳步聲,“三郎君,存壽堂那邊請三郎君和三夫人過去。”
謝宥行三,府裏都喊他三郎君。
外頭簷下避雨的丫頭不知道屋裏的情況,就沒攔傳話的侍女,讓她自己進來了。
見藻園外的人突然闖進來,謝宥下意識將崔嫵的臉扭入自己懷中,擋住了被咬得得鮮血淋漓的手。
謝宥的傳統內斂,夫妻二人在人前一向是發乎情止乎禮,從未在白日裏同女子摟抱,做此放浪形骸之舉。
他垂下睫毛,撐著一貫的從容不迫表象。
“三郎君?”傳話的侍女朝矮榻上張望,“主君找您……還有崔娘子。”
矮榻上,崔娘子趴在郎君身上,郎君的手似乎在崔娘子臉上撫弄,估計是突然被人撞見,娘子羞得藏著不肯見人,但郎君箍著娘子纖腰的手是明晃晃的。
三郎君和崔娘子還真是恩愛,青天白日就在這兒蜜裏調油的……
謝宥麵不改色:“知道了,更了衣就過去,你們先出去。”
“啊……是。”
楓紅率先退了出去,順道拉走還在打量的小丫頭。
出去的時候楓紅忍不住想,郎君在細枝末節處都這般為娘子著想,娘子真是嫁對人了。
再看雨簾外滿目的花草,她更篤定了這個想法。
三郎君的藻園從前遍地是翠竹芭蕉,從不植花,這些話還是大夫人交代崔嫵種上的。
大夫人不喜歡娘子,才在三郎君去上清宮的時候,讓崔嫵把藻園種上花木,想讓她剛新婚就觸謝宥的黴頭,惹他不喜。
彼時娘子未曾收攏人心,藻園的下人沒人提點她,都在等著看好戲,看三郎君從上清宮回來,見到園中大變會是什麼反應。
隻可惜,謝宥回來了,卻沒什麼反應也沒有,更不曾冷待娘子,隻讓那些花繼續種在那裏,一年之後整個園子都大變樣了。
舅姑的盤算也落了空。
那時候楓紅就覺得,自家娘子沒有選錯人,三郎君雖性子冷淡些,萬事不過心,但也不會苛待娘子,往後二人定是能相伴長久的。
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