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抬頭的那一刹,顧鋒寒像被雷擊中一樣,猛地從沙發上跳起來,他全然無法形容自己看到她眼神時的感受——她眼神空洞無光,除了絕望之外,再無其他。或許是孟涵偷拍的時候鏡頭隔得遠,她的臉看不真切,顧鋒寒卻覺著那一張臉毫無血色,蒼白得讓人心疼,兩片薄薄的唇,烏紫得格外刺眼。
她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前麵沒有人隻有鏡頭。顧鋒寒抓著遙控器,一雙手直打顫,渾身的血液都直往腦門上衝。他無知覺的按著放大的按鈕,屏幕上蘇晚的臉不斷放大,蒼白如瓷的麵頰,隱隱的血絲如勾勒在白瓷上的斑駁紅線,彎彎的眉,彎彎的眼,毫無生氣……空洞的雙眸……絕望無措……蘇晚扶著桌子在顫栗,顧鋒寒亦扶著桌子在顫栗。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了……
蘇晚固然單純,卻並不是傻子,更何況……更何況他當初故意留下了許多的痕跡,為的就是讓她事後發現的那一天,讓她悔之莫及,讓她痛不欲生。他無法容忍她的背叛——這幾乎是他母親死後對他而言的另一個夢魘,仿佛他的整個人生都被下了魔咒一樣,每一個他愛的人,不是放棄了他,就是離開了他……
他要讓他們明白,放棄他,是多麼大的一個錯誤。
回想起來他簡直為自己那時的瘋狂感到後怕,所以在平安夜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一個陰差陽錯的時候,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樣的幸福降臨在他身上。
平安夜的頌歌,仿若上天對他最後的垂憐。
世事往往這樣陰差陽錯,他相信她的時候她在猶豫,等她終於對他傾心以待的時候他又在懷疑,他以為一切的坎坷終將過去的時候,才發現他一早為自己所作的繭所縛住。
“你什麼時候給她看這些的?”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空洞無力,仿若從地底飄來。
“昨天中午。”
啪的一聲,他手中的遙控器掉在地上。
昨天中午……
昨天下午他帶她去取訂好的晚禮服,她的步子飄在洛可可裝飾的精品店裏暗色的實木地板上,便透著一股子絕望悲涼。她看著他的眼神也那樣深邃幽渺,不知來自何方,將去哪裏。然而他當時卻渾然不覺,那時他的心像在炭火上炙烤一樣,一時舍不得她,一時又怨恨她,怨恨她當年的背棄,又舍不得這來之不易的溫情!他整個人當時都是一團糟,哪裏顧得上她是什麼眼神在看他!
尤其是……她癡癡地看著那一套意大利類婚紗式設計的晚禮服時的眼神,從那時起他的心便全然亂了。她輕撫著加入了棉麻織物的細軟麵料,纖纖十指輕劃過禮服上的手工刺繡,仿若輕撫著他的寸寸肌理,他全身每一滴血液都開始沸騰起來,在試衣間難以自抑地吻上她的唇……
難怪她頭一次那樣主動,眼眸裏卻有著那樣不相符的淒涼;明明是野火燎原的欲望在燃燒沸騰,他卻清晰地察覺到重重壓抑下的悲傷絕望。那時他隻以為她是樂極生悲,以為她和他一樣,在夢裏發生過許多回的事情,真真切切地發生時,甚至有一絲不敢確定和難以置信,他是如此,於是他以為她也是如此。
原來她不是不敢確定,也不是難以置信,而是……是對他絕望了罷?
“上白,上白,上白……我再叫你最後一回上白好不好?”
“好,你愛叫多少回叫多少回,”他以為她是喜極而泣,他的吻又落在她如蝶羽的眼睫上,給予她毫不吝惜的誓言:“你叫我什麼,我就是什麼……”
她喚他的名,夾著細碎的呻吟,一聲一聲的上白,此刻回想起來竟如淬著冰的匕首,一刀一刀地紮在他的心尖上。
那是他們第一次這樣的糾纏繾綣,而她的心裏,想必是最後一次的絕望了斷吧?
冰涼入骨的痛,寒徹心扉。
他跳起來往外跑,死命地摁著電梯的按鈕,等待電梯上來的那幾秒鍾簡直有千年萬年那樣久遠,他不停地拍著電梯的按鈕,一邊強自壓抑心中的驚惶,朝著電話另一端的人吼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我現在要立刻見到蘇晚,立刻!”
黃色的蘭博基尼一路呼嘯而過,時速盤上的指針飛速上升,路旁的梧桐飛一般地往後退。孟涵一路跟著他不停地勸道:“Francis,晚晚不會有事的,這事情目前難辦了一點而已,風頭稍微一過就好辦了……”
他一句也聽不進去,她說了什麼,他一個字也聽不見,眼前晃動的隻有蘇晚絕望的眼神,終於孟涵壓住他緊攥在方向盤上的手厲聲道:“Francis,你冷靜一點!”
車子嗞的一聲停下來,車窗外到處都是妝點著雪花和聖誕公公的店鋪,一派祥和景象。街邊有三三兩兩的情侶,有的頭上戴著紅紅的聖誕帽,間或停下來買一杯奶茶,或是在炒栗子的小攤旁駐足……一切都仿佛是對他的譏刺和嘲笑。
曾幾何時他也有這樣的甜蜜,兩個人手捂著手捧著一杯奶茶喂對方吃糖炒栗子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