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囡忍不住了，衝過來一拉他，嘴裏還說著：“你怎麼拉——”話還沒說完，他手裏的蛇順著孫小囡的拉勢，一下子被甩到她腳下。他抖顫著說：“臭妮子，你往後走——”誰知孫小囡一邊把手電往腳下照一邊問：“這是什麼東西——”話沒說完，小女孩已經跳了起來，啊的一聲叫喚。他的恐懼卻在此時似乎被她一聲啊叫走了。想都沒想，他把手裏的筐一扔，拉起嚇呆了的孫小囡就跑。跌跌撞撞，腳下又滑，不知道摔了幾交。兩個孩子哇哇的叫著，聲音從梨園蔓延到家後，引來了正在找他倆的家長。
比賽的結果已經毫無疑問。他不得不給了小虎二十知了猴。但是他似乎並不在意，孫小囡跟他這下可成了好朋友了。小孩子之間的矛盾還不就是一句話兩句話嗎，本來就沒有深仇大恨。孫小囡很熱心的幫他學習，說是報答他的救命之恩。本來在村頭經常可以看見他和小虎，現在已經是“鏘鏘三人行”了。仨人真成了鐵哥們，孫小囡姥姥梨園後的土堤成了他們集會的重要場所。孫小囡甚至幫他倆偷自家的梨來吃。
日子開始過的很快，半年過的跟倆星期似的。現在他們都是五年級了。這天他剛出門，他娘一邊收拾桌子一邊嘟囔給他爹說：“聽說張家他妹妹的婚已經判離拉，孩子可能是判給她男人了吧，她家小閨女在這呆不了幾天了吧？”“那是，一個勁把孩子藏著也不是個法啊...”“唉，你說沒啥事好好的在一起過唄，離啥婚，除了苦孩子——那小女孩估摸著還不知道爹娘離婚呢！”“嘿嘿，城裏人，跟咱不一樣——這幾天也熱的太狠了點吧！這才幾月啊？”“四月剛打頭吧，你去看看日曆——”
他把秦老頭留的作業做完，自習課還剩下大半截，低頭一看，才發現背心都濕透了。這幾天天氣都熱的反常，今天尤甚。班裏開始鬧騰了。小虎跟幾個男生在和臨村的幾個小女生論輩分，隻聽小虎大聲衝一女孩說：“論輩分，我是你爺爺呢，快叫爺爺！”其他人就起哄。小女孩說哭就哭，扭頭就奔辦公室去了，這下該小虎著急了，他也跟著跑了出去。班裏一陣笑。趁著這空，孫小囡突然過來了。她是來問題的，他就講，心說這你還不會啊。果然，孫小囡偷偷塞給他一紙團，臉紅著笑眯眯的走了。
他的頭轟一下大了，緊張而又迅速的把紙條塞進口袋了，四處觀望。還好沒人發現！他悄悄把手心裏的汗蹭幹淨，掏出紙條，小心翼翼的打開，上麵寫著“楊小清，今天中午吃過飯，你去我姥姥家梨園後麵的土堤上等我，我有事給你說”，落款是“孫小囡”，日期是“四月一號”。他認真的看了兩三遍，確認了一下相約地點，又跟沒事似的把紙條裝進兜裏。手心裏又全是汗了，哎喲，今天真是熱的厲害！
心裏緊張的一團亂麻啊，他突然緊張的尿急，於是急匆匆跑出去。路過孫小囡身旁時，她衝他又是微微一笑。他回一笑。孫小囡笑什麼啊？
這回午飯他娘沒拉住他，他隻吃了一塊饃就沒影了。不一會土堤上就多了一個瘦小的孩子。他踱來踱去，心裏緊張的一個勁想去廁所。他心裏想：“為什麼我會緊張呢？我緊張幹嗎啊？”想是想，但是他還是慌。時間真慢啊，二十分鍾跟半個世紀一樣。他不時會跑到堤另一麵去觀望。孫小囡不知怎麼了，就是不到。他心裏開始由緊張變為急噪了。這時，遠遠的傳來學校的上課鈴聲。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難道那臭妮子騙我？
他頹廢的往回走，半路小虎滿頭大汗的跑來，一見他就喊：“清叔，你果然在這——孫小囡讓他爹接走了，又來了一輛黑轎車，跟上次那輛一模一樣...你幹啥去了，都走了半個多小時了——秦老頭去送孫小囡，就沒上課——哎，你咋拉——小清叔——？”
他心裏頓時慌了，中午沒吃飽的肚子此時空蕩蕩的，慌的胃裏難受。這時卻又不慌了，但是還不如慌著好受點。他用舌頭舔舔幹澀的唇，說：“恩，走了——就走了唄....管咱們什麼事，一個小臭妮子——”
小虎卻楞了，也不說話了。倆人就這麼楞楞的往回走。冷靜的不象兩個才十幾歲的小娃子。
孫小囡果真被他爹接走了。張家他妹妹也走了。留在張家門口涼棚下的就隻有些許的汽油味和大人們茶餘飯後對這件事的議論。時間一拉開，似乎本來就沒有這回事發生過。他也象沒事人似的重新的開始學習。不過就是再也不在牆上亂寫什麼這個那個，甚至連髒話都沒有了。他又重新成了班裏的第一。
真的沒事嗎？雖然他們這個年紀還不清楚什麼是愛，或者連“誰和誰好了”的具體含義都不清楚，但是若是說一點事沒有，那不可能。孫小囡給他紙條的事，他誰也沒告訴。他隻是偷偷的折好放好。做夢時也夢到。他總是想起小虎在牆上寫的“楊小清和孫小囡好了”這幾個字。想起來他就嘿嘿笑，心裏舒服極了。我們就是好了，每當再看那紙條時。我們肯定會再見的，他想。
小孩總是要長成大孩的。他成績好，自然也就從了上學這條道。很順利的考上縣裏第一中學，也第一次走進了城裏。當然這個小縣城的“城裏”和省城的“城裏”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去學校之前，他娘他爹給他準備了好些東西，都帶著，當然忘不了捎上那張對他意義重大的紙條。
城裏的生活果然是不一樣的。這裏的東西比鄉下多的多，花哨的也很，人也要開放的多。他剛來時還真不適應。高中生都是大孩子了，這個愛那個情拉都懂了點，大膽的都敢偷摸牽手了。他一點想法也沒有，看見別的女孩子，孫小囡總是會在腦子裏自動跑出來的。所以他的成績依然在競爭最激烈的一中最好。
這天早晨吃過早飯，他剛進教室，幾個和他要好的朋友嚴肅的告訴他班主任找他有事。他想都沒想，就奔往辦公室。一進門，老師正批改作業呢。他一聲報告，班主任抬頭，一看是他，放下手中的筆，和藹的問：“有什麼事嗎，楊清同學？”他一楞，“您不是找我有事嗎？”“啊？我找你——啊，奧，哈哈哈，你喲，就知道學習了！今天是四月一號，愚人節，西方的節日，你可被騙嘍——哈哈——”
他的臉一下窘的通紅，可是立即變了顏色。孫小囡的紙條上的日期！
他連聲別都沒道就往教室跑去，剛進門就迎來同學們的一陣轟笑，幾個男生衝過來拍著他的肩膀說：“恭喜你，愚人！”他推開他們，顧不得別人的笑聲，跑到自己桌子前，從最底層的政治資料書裏翻出那張紙條，急匆匆的打開，楞了——
他仿佛聽見孫小囡甜甜的聲音，“楊小清，今天中午吃過飯，你去我姥姥家梨園後麵的土堤上等我，我有事給你說”。他又突然想起那天孫小囡衝他詼諧的微微一笑。“楊小清，今天是四月一號，哈哈！”
四月一號！原來是愚人節！
他又看了一遍，還是四月一號！這個他珍藏了好多年的四月一號！
他的手抖了一下，紙條翻滾著落在地上。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今天的值日生正打掃到他這，看見了，衝他大叫：“楊清你怎麼亂丟紙屑啊？不就是被騙了一次嗎——”說著憤憤的把紙條掃進廢紙堆裏。
他的心裏就象當年那樣，“咯噔”一下，心便向著空空蕩蕩的地方飛去。
生命中的第一個女孩，孫小囡，也隨著他的心，搖搖擺擺的飛的無影無蹤，沒有了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