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自1841年《莫格街謀殺案》誕生那一日起,幾乎每一位推理作家都會去嚐試挑戰密室這一極致類型,但真正能專注與這一領域的並不多見。二階堂黎人正是極少數癡迷於此的人物。蘭子係列的每一部作品中,都包含了不止一起不可能犯罪。二階堂黎人也在其中將其對約翰·狄克森·卡爾的喜愛發揮到了極致。他不僅借著蘭子之口多次提及了卡爾,甚至蘭子總是遇到的密室也是卡爾作品中情形的再現。二階堂黎人對不可能犯罪創作的執著,對約翰·狄克森·卡爾的喜愛,在日本無出其右,“日本卡爾”的稱號也應運而生。
但是,細細究來,蘭子係列的不可能犯罪作品,相比於卡爾的作品又有極大的不同。這是因為身為東方人的二階堂黎人,並未完全模仿卡爾的西式風格,而是融入了更多的東方元素,形成了二階堂黎人獨特的創作模式。對於熟知卡爾的讀者而言,反而很難認同其與卡爾的相似性,甚至會進一步質疑“日本卡爾”這一稱號。那麼,號稱秉承卡爾創作理念的二階堂黎人,究竟繼承了卡爾的什麼呢?
談及約翰·狄克森·卡爾,我們首先想到的是他“密室之王”的稱號。卡爾一生創造了近百個各種密室,他對於不可能犯罪的貢獻在推理文學中當屬第一人。但卡爾的更大貢獻在於,他將哥特氣氛渲染完美地融入了推理小說,並將其發揚光大。與此同時,卡爾還是個講故事的高手。典型的卡爾風格的故事,或者是不斷逆轉導致表象與真相截然不同,或者是所有事件錯綜複雜地交錯在一起。唯有卡爾才能如此完美地將這些複雜事件合理地展現出來。和其他諸多日本推理作家一樣,二階堂黎人在情節布局方麵的設置雖然相比卡爾略差一截,但其他方麵,卻將卡爾學了個十足。
二階堂黎人對卡爾的喜愛與崇拜,首先是“密室”層麵的。二階堂的早期作品,都是在致敬卡爾的作品。這些作品中都包含了與卡爾特定作品相對應的密室謎團。例如《地獄的奇術師》的密室謎團,實際上是在模仿卡爾的名篇《第三顆子彈》(The Third Bullet,1937);《吸血之家》的無足跡案件,實際上是在挑戰卡爾的鐵絲籠問題(The Problem of the Wire Cage,1939);《惡靈公館》則是在同時致敬卡爾的《三口棺材》(The Three Coffins,1935)與《燃燒的法庭》(The Burning Court,1937);而《聖奧拉斯修道院的慘劇》,則是二階堂對“連續自殺”這一謎團作出的勇敢嚐試。而且,身為作家的二階堂黎人,誌向遠不僅僅在於“致敬”,而是包含了他對於密室的獨特思考與歸納總結,其產物就是《惡靈公館》中不同於《三口棺材》的密室講義,以及《吸血之家》中首創的無足跡講義。然而,這些行為從另一方麵來看也給人以“二階堂黎人這個作家一直活在卡爾的陰影之下”的感覺。可喜的是二階堂黎人在隨後的作品中就跳出了這一模式,隨後的《恐怖的人狼城》與《魔術王事件》等等,都不再是對卡爾作品的簡單模仿,而更多地展示了二階堂黎人本人對於密室謎團與解答設計的想法。以向巨人學步為始,並邁出自己的步伐,這正是二階堂黎人走向成熟的標誌。
二階堂黎人真正對卡爾創作風格的領會,則體現在他對哥特風格的轉化吸收上。哥特風格的核心,就是基於深宅大院以及各種怪力亂神現象的氣氛渲染,這對於不可能犯罪作品而言,雖然並不必需,但卻也是相當重要的。雖然在東方世界裏,這些現象依然存在,但就細節而言還是與西方定義的“哥特”存在很大不同。例如,橫溝正史的諸多作品,設置背景往往是封閉的日本村落,讀者們同樣可以看到家族血腥謀殺、鬼神崇拜與詛咒等與哥特平行的風格,但這卻是日本獨有的文化,是隻有在日本才會發生的案件。二階堂黎人的創作觀,除了受到卡爾的影響之外,也很大程度上繼承了橫溝正史等前一輩作家的風格。這正是古典解謎的日本表現。古典推理的背景設置,從來都不適於在現代,那個充滿愚昧與未知,文明剛剛開化,科技尚未騰飛的時代永遠是本格作家們的最好選擇。二階堂黎人的故事設定,也充滿了這種古典風。但和他的日本前輩門有所不同的是,二階堂黎人的舞台設定一般是戰後日漸沒落的華族世家。這類舊貴族階層,實際上是吸收了本土東方傳統文化與外來西方先進文化的產物。藉由這種文明的衝突,二階堂黎人成功地將哥特風格引入了日式古典推理中:同樣是有著悠久曆史的深宅大院,各種源於東方或來自西方的怪力亂神現象,接二連三的不可能犯罪。也許這已不再是西方讀者眼中的哥特文風,但二階堂黎人成功做到了他的東西方前輩們當年做到的事情。